夏帆的车上，暖气开得很高，好像生怕江依依不够暖和，热气把两人的脸都蒸得血色上涌。
“我可以自己坐飞机的。”江依依缩在围巾里说，灰底围巾，黑色暗纹。
“你早回去也没用，不如用更多时间把情况想充分了。”
江依依沉默了一瞬。
“离婚吧，我站他们离婚。”她不带感情地说。
这些年，汤莹和江际扬早就从携手走向了交锋，为小事争吵，为小事冷战。
江依依夹在两者之间，两边都是难做，作为女儿，她应当承担缓解冲突的调节剂，可时间长了，矛盾就像时节里的韭菜一样，割完再长，一桩接一桩。
她没有化解之后的成就感，只觉得疲惫。
汤莹和江际扬互不妥协的交锋，一次一次把这个家的单薄剖露在江依依的面前，她明白争吵的意义，一对不在乎家庭氛围的父母，又有多在意在这个氛围里成长的女儿呢……
难道她不值得你们彼此休兵，而努力于建造一个完整的、温暖的家吗？
每一个角色都在咬牙坚持，江依依累了，汤莹也一定累了，江际扬甚至已经累到在家外有妻有子了，谁都没必要再强求着凑合了。
既然江际扬已经有了在这个家里的出轨行为，就让这个不负责的男人滚开算了……他连让江依依为此耗费精力的资格，都没有了。
“因为这个人是你爸？”夏帆目视前方，似乎前言不搭后语。
“和渣男还有什么好说的。”
夏帆冷笑了一声，说：“你这么体谅他，他可不一定知道你在给他留面子。”
“没那么心善，我只是在意些别的，和他的血缘关系是这辈子注定的了，给他留面子就是给我自己留面子。”江依依说得冷血，但事实就是如此。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学开车的吗?”夏帆把暖气温度调低了一点点，车中沉寂，窗外灯火灿烂，人人都在家中团聚，徒留繁华街景无人问津。
似乎全世界就只有夏帆和江依依在奔赴一场最讽刺的团圆新年。
“什么时候？”
“十六岁。”
“你是不是在违法？”
“在别人家的赛车场上学的，特别紧张，一直在害怕自己撞上旁边的护栏，畏手畏脚，慢吞吞在场上移动，被坐在旁边的朋友狠狠嘲笑说是不是在骑电瓶车。”
江依依咧了一下嘴角。
“我被嘲讽搞生气了，踩了一脚油门，对准了撞上了护栏。”
江依依的呼吸猝然一滞：“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不该犯我而已。”
“你要我去斗小三?”
“我只是建议你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江依依，你是一把剑，强行回鞘，伤到的是你自己。”
他们已经驶到了郊区，烟花爆竹燃放点就在附近，视野里也渐渐出现了天幕之外的其他艳丽色彩。
“这场仗太难打了。”撕破脸固然畅快，却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负重而行，举步维艰，这场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损耗，花在江际扬身上，似乎也不是那么值得。
“难吗?对你不一定吧，你似乎早就察觉到了，不然不会过年都不回去。”
“我实在不想回去做戏了。”
“所以其实你早就有了初步的战略规划，对吧？只是一旦要针对小三，你爸不可能不顾那个私生子，你和你爸注定是对立面，甚至，你最大的敌人就是你爸。”
“其实还有个原因。”江依依扯扯嘴角，笑得讽刺十足，“我和那个私生子，他一定会选另一个。”五指缩在掌心，刺得疼痛，江依依眯着眼睛，感觉着两手的温度逐渐退散，她是个有裂痕的女孩子。
“他眼瞎。”
“我也觉得。”
两人莫名笑起来，笑声里，渐渐弥散起荒凉。
“谢谢你，夏帆。”江依依转头，认真地望着他沉静的侧脸说道。
夏帆侧目扫她一眼：“真要谢我就照顾好自己，别让人欺负。”
“我没让人欺负。”
“我不认识你爸，就算他是个长辈，在我这儿也没你重要，我说一句真心话，他犯的是原则错误，这是一个人的底线问题，我当然可以劝你放下，劝你离开这一潭浑水重新开始，但你清楚，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件事注定是你一生的纠缠，你逃不掉，也不可能永远视而不见，对你爸绝望，不代表你就要主动退让，面对一个得寸进尺的敌人，我认识的江依依，会让他们这辈子都不敢在面前造次。”
江依依笑了起来，叹了一口气：“好烦啊，真的好烦啊，谁能想到我会在大二的时候多了个血缘上的亲弟弟。”自嘲道。
“多大？”
“八岁。”
“那算了。”
“啊？”
“要是已经成年，他不是个好人的话，说不定会对你动手。”那我也不介意动用一点力量，压一压，夏帆的手在方向盘上紧握了一瞬。
“那可惜了，人家还是个毛孩子，我还不能和那孩子计较。”
八岁，那说明，江际扬的婚外情关系，至少保持了有八年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寒？
八年的欺骗。
那女人也是奇怪，为什么安分了八年多，宁愿自己的亲生儿子成为一个私生子呢？
如果说是江际扬在其中周旋……江依依不信，她不信江际扬有扑灭一个母亲的舐犊之情的能力，即使是一个深爱他的女人。
“你打算怎么做？”夏帆问。
他们在路上飞驰，赶往另一个城市的机场。
“干嘛？要加入我的家族清理？”
夏帆斜她一眼，说：“你懂事一点行不行？你以为谁的破事我都爱管？我给你出主意你还不乐意了？”
“也有些眉目，核心目标，我爸和小三断绝关系，至于他和我妈，离婚可以，但最近不会，什么时候离，该怎么离，看我和我妈，但绝对不可能是为了成全我爸和小三。第一步，收集和保留出轨证据，以防真的走到离婚那一步，掌握充足证据维护我方利益；第二步，事情因我爸而起，我和我妈不会为他奔走，他自己去和小三谈……”
“要是你爸不呢？要是他打算和小三一起过呢？”
“他不会，我和那个儿子，他会选择儿子，但这个家和那个家，他会选择这个家，我爸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
“那然后呢？”
“等待，等他谈完的结果，那个女人不会平白浪费八年的时间，她肯定有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就会寻找替代，看她先走哪一步。如果她坚持要家庭，那就正中我的下怀，任何有损我爸名誉的事情，我爸都不会有好脸色，即使是有一个小孩，他们之间有矛盾，正是我所期待的；如果她知道进退，要钱养儿子，我爸不会不给，但给多少她才会满足，就是我下一步的立足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