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脾气倒是执拗得狠。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替你的亲人想想。”覃芸试着一步一步逼问她的来龙去脉及现存亲缘血脉。
“你……认得……我?”岑乐瑾强迫让自己恢复意识,身上的寒意逐渐袭来,她自知身体更是无法再强撑了。
“岑北渊是你什么人?”覃芸赌一手她是他的唯一血脉,那样绝美的唇齿世间再无第二人了。
岑乐瑾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你……就……不……要……再……白……费……心……机了。”
覃芸见她不到黄河不死心,干脆直接拿出一支收藏多年的凤钗问道:
“认得这个吗?可是你父母的定情之物,若你还不老实交代,我便毁了它。”
“随……便……你。”
岑乐瑾的世界,自由远比物质要重要许多,金钱于她,犹如落发,轻如鸿毛。
“这就是你逼问的方式?”
覃芸与岑乐瑾单独相处还不到半个时辰,南歌已经同阮巡从后山回来了,阮巡手里头还备上了可口的饭菜。
“是……你……臭……流……氓。”
当众被叫这仨字,无异于扒光了他的衣裳,也难怪南歌的脸色难看至极。
“王爷,她神志不清。容许老奴再审问一两个时辰。”覃芸想再争取一下时间。
“审到你发病么?”南歌轻蔑一笑,距离子时还剩一个多时辰,按她的速度,大概到次日寅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覃芸思忖着南歌的意思是希望自己越早离开越好,可她所求不过是一颗解药。当然昨日的茶水里头还加了别的东西,是他独有的一味药,审讯或刑罚的时候常常给犯人服用。
“请王爷再给老奴半个时辰。”
覃芸仍是不死心。
“阮巡,把她拉走。”南歌不喜自己做这类事儿的时候有什么不相干的人在场。
他的属下领命去做绑人的事情一向得心应手。
南歌看着奄奄一息仍不屈服的岑乐瑾,莫名心头涌起不舍。他一时也颇讶异自己看到这丫头的反应:心生不忍,想过替她疗伤,甚至用内力驱毒。
不行,我怎么能有这番柔软心肠。我可是冷面朔王,绝不为一个女人低头折腰。
他慢慢走到她身旁,脸色苍白,眼中还带着好些血丝,头发有些微乱的她仿佛一阵风吹就会把那憔悴的弱不禁风的身子给吹倒来。
“想清楚了吗?”
“嗯。”
“答应了?”
“不……可……能。”岑乐瑾咬着牙坚定地说出答案。
“哦?”南歌不可一世的态度真的令岑乐瑾见之生厌。
“九……莲……妖……无……解,我……凭……什么……”她的声音愈来愈小,音量愈来愈低,慢慢地,慢慢地,身体一晃,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在地上。
无解?南歌不禁好奇她究竟是什么来历,衣着寒酸、蓬头垢面的野丫头竟知道九莲妖一物,除去本府的覃芸,世上对其知根知底的不过寥寥十余人,皆是各大门派德高望重的长老。
“谁告诉你的?”南歌轻笑一声,“书读的不多就少说话。”
岑乐瑾虽躺在地上,没什么气力,但听到南歌的话,又缓缓睁开眼睛看他,脸上瞬间写满了震惊——古籍里面记载的九莲妖的确无药可解。
眼下臭流氓睁着眼睛说瞎话居然分外淡定。
见她的眼睛一直在等接下来的答案,南歌决定要用实际行动证明此言非虚。
“主子,不可。”阮巡匆匆赶回来就看到准备施救的王爷,一个箭步拦下。
“放手。”南歌瞪了他一眼,如若救她最多自己会需要多几日调息,要是能换的野丫头肯去偷夜萤蛊倒也划算。
“主子,你可知会如何?”阮巡的手死死拽着南歌胳膊。
“没准能换取夜萤蛊呢。”南歌告诉阮巡此举不过是为了更大的收益,阮巡仍是半信半疑,毕竟自家主子从没对任何姑娘有过想法,这一次也希望是想多了。
“那,我为您护法。”
南歌点点头,轻轻扶起半倚靠在柱子边的岑乐瑾,才发觉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姑娘竟是凭着顽强的意志撑到现在还能清醒。
“是我小看你了。”
他看到她眉宇间涔涔的细汗,脸色苍白几近透明,长长的睫毛垂在脸上,毫无血色的唇,纤细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很难受的样子。
南歌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就像儿时第一次目睹如霜长公主死在自己面前。
唯一亲人的离世给他带来了迅速的成长,不足十岁的孩童号令着一府的家丁和相关官员,准备悼谒和丧葬事宜,每一处细节都很到位。
连前来王府的太宗也感叹南歌是个不可多得的沉稳少年。
此时他知自己要么就彻底任由她自生自灭,从此一别两宽再也不见;要么用鸿蒙心法最高归一决帮她暂时缓解伤痛,待到醒来再让她去偷盗夜萤蛊。
不过,用一次归一决会减少十年寿命。南歌自成功修到最高的时候,师傅就曾告诫过他。以蚀骨散在体内的扩散速度,而立之年是一道关键门槛。
南歌却固执地认为:既是命,那就自己把握。今日他冥冥之中觉得这野丫头是有个不为人知的神秘身份,日后必将对自己的宏图大业有用。
在运功的时候,他心里一直默念:我为自己赌一次,希望你如我所愿。
阮巡在门外守了足足三个时辰,搓着手踱来踱去,忍不住地趴在门上听动静。
鸿蒙心法最高一级的归一决,普天下只有三人练成过。另外两人,一个死了几十年,一个消失了十几年。而南歌,是唯一没被记载的人。
南歌疲惫地推开门,阮巡大惊:不过是用了归一决,主子竟如此虚弱。
他瞧了一眼里头躺着的人,吩咐阮巡:抬到我房里去,悄悄的;然后烧了这里,做得干净点,别让覃芸发现了。
主子房里?阮巡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搀着南歌低声问道:
莫非是九莲妖没解开?
南歌又是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撒开阮巡的手,一个人阔步回房。
这样子,刚才是装的?阮巡心里直犯嘀咕,不知主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大哥,府外来人了。”
阮巡还没来得及叫人来抬走岑乐瑾,一个心腹步伐极快地朝小黑屋走来。
“秋水庄的?”
“不是——对方自称认得王爷。”心腹小声在阮巡耳边说道,先在后山看见朝望蓉园走来的几位男子,然后真的打开门果然是他们。
“你见过吗?”阮巡脑子一转,发现来客怕是不怀好意。
还真的会挑时间,主子刚内力大伤,真气还需很长时间才能调理。
“你派几个靠谱的把人抬走,悄悄放到王爷屋内。切记,不可让外人瞧见。”
阮巡觉得自己先去见个面比较好,能打发走了的自然好,打发不了也可为主子多争取一些时间,不至于看上去那样憔悴。
“不知几位阁下尊姓大名。”阮巡赶到门口的时候,并未扫到任何一个熟面孔。
“阮寻汕,去请你家王爷吧。”其中一人直接唤了他的名讳,这么遥远的本名唯有……
阮巡觉得这三人威严颇高,想必和王爷很是熟悉,不可过多拖延,还是硬着头皮去找南歌了。
南歌正在屋内静心打坐,体内还有奇绫香木散的余毒未清,加之动了真气疗伤的确有些伤神。
刚被抬进屋内的岑乐瑾依然熟睡着,若有若无的鼾声传入耳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欣慰。
在小黑屋里,疗伤结束她倒在他怀里,南歌顿时就慌了神。
她的发丝,好像有股香气,轻轻一闻就醉了,如同芍药居“半杯醉”一般。
南歌有那么一瞬间想留下岑乐瑾,不是利用,而是珍惜。夜里的他,总是比白日要柔情很多。
“主子,”阮巡见他王爷屋内的灯还亮着,于是小心翼翼地叩门。
“何事?”
屋内传来简单的两个字。
“有三位故人在门口属下虽没见过,但……。”
阮巡话还没说完就不知被谁一掌拍晕在房外地上。
“进来吧。”南歌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一剑击杀闯入者,但斡旋片刻还是不成问题的。
“朔王殿下,还请将小姐还给我们。”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在门外偷听的岑乐瑾的贴身暗卫肖尧。
“你是指她?”南歌指着躺着的岑乐瑾问他。
“是我们小姐鲁莽了,请殿下念她年幼无知暂且放过。”
肖尧第一时间去追赶那个偷钱袋的妇人,等到再赶回来岑乐瑾就不知所踪了。等到他再看到她,正是被南歌抱走。
“你说她是,就是么?”南歌知道这个人身手在阮巡之上,自己此刻硬碰硬不大值当。
“她是岑北渊的独女。殿下不信可以看她的右耳朵下方是否有一颗鸢尾花紫色印记。”肖尧说出了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法子,纵使可信度不高。
岑北渊,这名字好像哪里听过。莫不是——高祖年间那位淑妃娘娘的表兄,他记得覃芸提到过淑妃就是姓岑。这是甚是罕见的姓氏,南歌不会记错。
岑北渊,当年可是参与了举发荣王通敌叛国的重要人物。
南歌万万没想到自己略施援手的人会是仇人之子,果然情之一字,伤人伤己,痛彻心扉。
如果说上一次对她是心生怜惜和不舍,那么这一次就是无止境的仇恨。
可是,他不能让他人知道自己知晓真实身世,何况还是个有血海深仇的外人。“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你要是喜欢就带走,不过别怪我没提醒,她离了我活不过半年。”
肖尧满脸疑惑,走到岑乐瑾身旁,欲探一下脉搏却瞥见她胳膊上的莲花。
“她才十五岁,朔王未免有点下手过猛吧/”肖尧气愤地指责南歌。
“长公主走的时候,我也才九岁。”南歌冷冷地说道。
“殿下莫不是想说自己出生就没了爹娘,关于你的身世,我也是略知一二的。但今日你既伤了她,那么从此以后绵山谷再与朔王府有任何关联。”肖尧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公然同朔王撕破脸。
岑乐瑾虽他最疼惜的小丫头,一路看着长成大姑娘的。可这个人,说断了她的命就了结了。
绵山谷!南歌日前最强劲的军队力量就在那里,得了谷主的鼎力相助才不被太宗发觉。
可岑北渊怎么会和绵山谷有交情!
南歌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九莲妖无解,我先带她走。”
肖尧说着就准备背起岑乐瑾。
“慢着。我可以保她性命,绵山谷那边我自会去找个说辞。”
南歌自然不会轻易让肖尧带走野丫头,她既是岑北渊的独女,又和绵山谷渊源颇深,用处远比想象中要大。
“用不着。”肖尧认准的性子和岑乐瑾是愈来愈像了,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的那种,十头牛都拽不过。
“那我现在就杀了她。”南歌的星月剑眨眼就搭在岑乐瑾的脖子上。
“你……”
肖尧头一次碰上这么个蛮不讲理的男人。因为是暗卫,他又不能堂而皇之去求救喊人;又因南歌是荣王遗孤,他也不能真的重伤对手。
肖尧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左右为难。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留在此处。”南歌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让步。
“我想想。”肖尧思考该如何回禀几位长老,明日若是得不到消息,大抵谷主会倾尽江湖势力翻个底朝天了。
“可谷主那边……”
“这个简单,我即可修书一封。”南歌对肖尧“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态度颇为赞赏。
“殿下若是食言了,我分分钟带走小姐。”肖尧接过字条,觉得是时候离开去回复长老们了。
“她叫什么名字?”走前,南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岑乐瑾。”
三个字伴随着肖尧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寻不到一丝踪迹。
“余澄,”南歌急切地喊来另一个心腹,命他不可离开屋外半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