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门坳村,村外数百米的死尸林边界。
在树荫下,房丰双手捂着肚子坐着,盯着如临大敌地守在风门坳村门口的捕快,眼里发着象征饥饿的莹莹绿光,就像一只野兽。而妖怪厚朴站着,双手后负、双脚分立,站得铁塔一般,阴影中只见他面上八只眼睛的反光,以及一身不会闪烁的小金星。
厚朴细声细气地说话了:“真蠢,居然没告诉我这些冒险者会到处乱窜,现在他们把忆北城捕快引来了。”
“厚朴大仙,这些杂碎对您来说根本不是威胁。”房丰讨好地笑着,脸颊抽动几下,明显是腹部又绞痛了。他忍不住在手上用多几分力度,好似这样就能按住一肚子铁线虫、让它们冒不了头似的。
“真蠢,捕快不是威胁,我要提防的另有其人。”
厚朴用了个“我”字,轻描淡写地将房丰排除在外。
房丰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他知道他的性命无关重要,既可以因为厚朴的好心情而留着,也可以因为厚朴的坏心情而消失,所以他要保证厚朴一直好心情。“大仙,那我们要不要暂避风头?”
“不用。我始终没有招惹忆北城,就不会遇到人类的高手,他们能派出的也就只有普通人,而这些普通人最后都成为我的食物。”厚朴道:“忆北城藏龙卧虎,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进去。”
忆北城还有比大仙更强的人?房丰连连点头称是,他那被饥饿、疼痛和恐惧折磨得神志不清的头脑忽然清晰了一瞬,回想起一段记忆:
………………
双方第一次见面时……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到处都有活人,随便你怎么吃都行!”
“真蠢,你说的不会是忆北城吧?我不会去的。”
………………
野兽尚且畏惧火光,大仙懂得趋避大型城市也是理所当然。
“没事的,大仙法力高强,一定有办法的。我怕什么?不,我一点儿也不怕……”房丰又开始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而一旁的厚朴早已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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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诗找包季晚商量,一是让他暂缓对南方商路的打算,二来是想让他带路、找到新手村——新手村也在忆北城附近,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风门坳村。
可包季晚为难了:“兄弟,你救了我一命,大不了我这条命可以还给你,可是我为什么要掺和到这件事里?霸王蛛已经够难对付了,何况霸王蛛变成的妖怪?再说了,你和那些村民有什么关系,值得为他们拼命?他们是你爹娘,还是你儿女,还是你兄弟姐妹?”
屠诗默然。他知道很难说服包季晚,但没想到这么难,对方直接一口回绝,根本没有余地。说实话,商人做事情锱铢必较,绝不做赔本买卖;为了去通知一条村子就搭上性命,这种傻事对于商人来说是万万不能做的。这也是系统变相为玩家重回新手村增添难度。
沿着来时驿路去找?可以是可以,但一听有妖怪出没,驿站的人都跑了(戚家三少就是个例子),没人带路,要找到什么时候?真要找得到,这工作量也差不多比得上探索南方商路了。而且屠诗可不习惯在野外求生,之前远游都有包季晚带着才走得顺顺利利,自己一个人的话恐怕得饿死半路。
按地图来找?哪里会有地图呢?衙门,还是城主府?但那些官员肯将官方地图交给自己吗?
屠诗还是决定试一试。
他在街上走着,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慢得好似格外珍惜自己身体、舍不得哪怕一丝肌肉劳损似的。
在去城主府的路上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他路过戚家大宅,正好看见戚家三少奶奶——鲍大人的侄女——回家省亲。在大门口,三少情深意切地握住娘子的手,反复叮咛,说一定要让鲍大人帮他摆平妖怪云云;而他那个瘦瘦小小、身子骨还没长成的娘子则痴痴地点头,把相公的话当成了圣旨。
请当官的来降妖,这事屠诗还是头一遭听说……还是你们有钱人会玩。
他来到城主府,城主管事抱歉地告诉他,因为城主不在,他不能做主。同时管事也委婉地提醒他:现在没有颁发与妖怪相关的任务,去找妖怪也只是白费力气。
他再来到衙门。与城主府的态度相反,师爷很爽快就拿出了地图,除了叮嘱屠诗不要遗失或是损坏地图之外,还话里有话地希望屠诗能去为民除害。屠诗心想,若果衙门也能以官方名义对玩家发布任务,说不定对方会越俎代庖。
真有意思,发生了妖怪屠村这么大的事,衙门急得都去请道长作法了,城主府却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虽然早就听说依附于各州亲王的城主府与直属朝廷的衙门不太对付,没想到是真事啊。屠诗还记得昨天拿着鲍县丞的一封信去城主府,吃了个闭门羹,那时就应该看出端倪。
此时天色尚早,屠诗决定回家一趟、与两位师傅交待后才出发,可没想到,这回是左师傅把他拽住了,拉着他说了一大堆各门各派、各种武术的知识,从南拳说到北腿,从咏春拳说到地趟拳。看左师傅如数家珍的架势,屠诗也不好意思打断对方话头,结果反而自己听得入神、忘记正事,一听就听了整个上午。
然后下午被右师傅勒令坐下听经,把整本《太上灵宝五符序》学了一遍;右师傅又借着上清派王越南的出现为契机,讲了许多道门常识。再看时间已经是傍晚,不方便动身,今日行程彻底被耽误了。
屠诗无奈,他算看出来了,两位师傅明着是教学,实际上是不想让他离城以身犯险。老师的关爱让他还是有点感动的,不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他暗暗打定主意,第二天不管师傅们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也要去新手村通知村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新手村的短短三天,屠诗早与村民们建立了一定的感情,并不愿意看着他们陷入危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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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天。
忆北城官府发出布告:妖怪被诛灭了!
于是百姓击掌相庆。货郎离城行商,农夫出城耕田,劳动人民的生活又重回正轨。
屠诗本是这么以为,直到当天那王越南道长来访。那时他正在院子里和左师傅玩双陆,忽然右师傅未卜先知一样打开房门、出迎王道长。两位道士互相打一稽首,双双进房,关上房门。
屠诗把棋盘一推(他老是输),跑到右厢房门口,耳朵贴在门上想要偷听,然后被左师傅呵斥:“鬼鬼祟祟,不像话!”
然后左师傅也凑上来偷听……
可惜的是,右厢房内静默无声,莫不是两位道士在里面深情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可左师傅却连连点头,听得有滋有味,也不知他是真听见还是装作听见。
又过了许久,左师傅一个激灵,扯着屠诗一步回到石桌旁,由静止到极快再到静止,动作却一气呵成毫无拖沓,端的是功力深厚,倒把猝不及防的屠诗吓出一身冷汗。俩人装模作样地继续刚才那盘乱局,左师傅扔骰子罕见地扔出1点,而屠诗傻乎乎地走起了对方的棋子。
房门打开,右师傅送走王道长,再回来淡淡地讲述事情经过:
王越南擅长【望气术】,追踪妖气,找到了蜘蛛精与一个被其挟持的人质。经过一番还算轻松的战斗,王越南已经控制住那只蜘蛛精,谁知那个畏畏缩缩的人质忽然暴起发难,用匕首刺伤了王越南,让蜘蛛精借机逃走,人质趁着混乱也逃之夭夭。王越南有伤在身,实力大打折扣,故而不敢急追穷寇,只好回忆北城休养,同时将实情报与鲍大人。
谁知鲍大人将此事实情按下不表,说是“如果连道长也未竟全功,民心一定大乱”。官府在宣扬“妖怪被诛灭”的喜讯的同时,也派出许多捕快去搜捕那只受伤的蜘蛛精,免除后患。然而就王越南来看,这位过惯了安逸日子的鲍大人未免太过想当然了。
师尊说过,诸多妖怪中以虫妖最为冷酷阴毒,因为虫子天性自相残杀(对比起来别的妖怪还显得有情有义),而蜘蛛精这种“五毒”之内有名号的更是残忍无情,十个里有九个吃过人,还有一个肚子里盘算该怎么吃人。那蜘蛛精虽然道行粗浅,但野性收敛、不骄不躁,智力已与普通人等同,再加上在道士手里吃过一次亏,日后一定会更小心谨慎,若是这次让它逃出生天,日后必成大患。除恶务尽,但王越南已元气大伤、无法亲自动手,又不敢将此事完全交托给官府,只好在忆北城寻访道友,希望有人能助一臂之力。
听完右师傅的叙述,屠诗就知道这事儿没戏。右师傅什么人?在他眼中,世间因果如狗屎,避之尚且不及,怎么可能还揽上身呢?也难怪王越南道长灰溜溜地离开。当然,道士(特别是全真道)清心寡欲者甚多,海青真人独善其身也不能说就是错的。毕竟是王越南自己没收拾好手尾还要叫人帮忙,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帮的话是道义,不帮也是别人自由。
右师傅不想帮,不代表屠诗不想帮——他简直跃跃欲试了。然而右师傅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道:“不准你参与到此事中。等你二转之后再说吧。”
“师傅,二转要到什么时候?”
“你30级的时候。”
30级啊……虽然目前还没有二转的确切消息,但很多导师都有意无意地漏了口风,让玩家知道30级是二转的基本条件。不知道二转后是不是还是在两位老师门下学习呢?
“可是师傅,如果我们不去对付蜘蛛精……”
“安心吧。蜘蛛精已受伤,绝对不会到处作乱。”右师傅笃定地说。“现在的它,比那只蟾蜍妖兽尚且不如。”
听到这话,屠诗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