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默是被院子里小孩子和狗狗的喧闹声给吵醒的。
周末,好多年轻夫妇都带了孩子回家来玩儿,院子里比平时多了不少人气。孩子们不认生,打个照面就能玩儿到一起,还有那些摇着尾巴巴不得使劲往前凑趣的小狗,弄得整个院子热闹无比。
抒默抻了个懒腰起身,昨晚在天台上坐着想心事,不知不觉竟然就这么睡着了。虽然是盛夏,到底已是八月末,早晚露重,现在醒了觉得有点发冷。她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赶紧起身下楼。
陈家二老和苏政已经在餐厅里坐着吃早餐,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看见抒默下来陈妈妈招呼了一声:“起来这么早?不再睡会儿?难得周末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不了。外面孩子闹腾得厉害不想睡了。”抒默在餐桌边坐下,拿过热豆浆给自己倒了一杯:“再说今天苏政不是还要去学校报道吗?早点去好,回头人多。”
陈妈妈仔细看了看女儿:“默默,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嗯?”抒默闻言揉了揉自己的脸:“没有吧。大概上个星期夜班上太多了。精神有点不足。”
“回头和你们护士长商量商量,少给你排几个夜班。”陈爸爸放下手里的报纸不赞同的看了抒默一眼:“一个科室那么多护士,没有顶着让你一个人上夜班的道理。身体是自己的,要懂得珍惜。在单位为人不惹事也别太软弱,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
抒默含糊的应了两声,看了苏政一眼。客厅的一角已经放好收拾整齐的一个大衣箱和背包:“吃饱了?吃饱了早点去学校。”
苏政点点头。和陈家父母道别,又听二老唠叨了两句,抒默已经把车开了出来,带着苏政一溜烟的离开了陈家。
他们走得早,到学校的时候还不到八点,但是已经有了不少来报道的人,学校早就安排了学生处和学生会的人接待,在大门后面用办公桌围了一圈,眼下就有很多人在那里询问,吵吵嚷嚷的很热闹。
说是带苏政来报道,其实也没有帮上什么忙。他自己去缴了学费,领了生活用品和寝室钥匙,又兜圈去校医院做了个体检,就算完事了。
学校日程安排的紧。下午要召集新生去大礼堂开会,循例讲一些学校的规章制度和一些条款。报道这一圈转悠下来苏政已经认识了不少人,回来的路上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
抒默坐在车里没有下去,刚才送苏政来的路上就觉得不太舒服。这会儿脑袋晕晕沉沉的,她也没有太在意,只当自己是昨晚没有休息好乏了些。
听见苏政在外面敲车门她才打开了车窗:“都好了?”
抒默的脸色比早上起来的时候还要苍白,脸颊上又有一层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看着仄仄的,就好像被抽掉支撑的木偶。
苏政皱起眉头,探手盖上抒默的额头,体温偏高,发烧了。
苏政觉得内疚。早上出来的时候看她脸色就不太好。病成这样他不仅没发现,还拖着她一大早的跟着他来这边受罪。虽然还不到九点,太阳早就出来了,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四下里都是逃不开的暑热,那热气从地底升腾起来,顺着空气弥散,和天上的阳光一起,让人热的发慌。
“默默。你发烧了。”苏政打开车门,拉抒默下车:“走,我陪你去医院。”
抒默拒绝:“你忙你的,我自己开车去就行。”
“烧成这样还开车?”苏政不由分说的将抒默拉了下来塞到后面的座位上:“老实呆着。”
抒默没有力气,头也晕的利害,不再和苏政争执,由着他将她送到医院。
他带着她跑进跑出忙里忙外,挂号验血拿药,最后将她送到输液室才安顿下来。
抒默难受的厉害,躺下不久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下苏政脱不开身,他抬头看了眼医院的挂钟,下午的新生例会怕是参加不了,赶紧给导员打电话请假,想着东西都胡乱扔在寝室里,还打算趁这个空档回去收拾,眼下看来也泡了汤。
输液室统共就两三个病人,这个房间又在拐角,分外安静,安静得他几乎能听见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苏政的视线落到抒默的脸上。
可能是因为不舒服,也可能是因为有心事,她的眉头微皱着,巴掌大的脸团成一团。
以前还有点婴儿肥,现在看见她,瘦得轮廓清晰,这么披散了头发藏在被子里,柔柔弱弱的,看着格外可怜。苏政想起昨天在客房她摔倒时那一抱,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什么重量感。
她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柔弱。陈抒默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不过她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很多人都以为她是那种温柔到带着点怯懦的女孩子。
读医学院的时候,她用带着点颤抖的声音跟他说解剖课的事情,实习的时候,她跟他讲为了争取医院的留院名额同学间的明争暗斗。后来工作了,她跟他抱怨过工作上的不顺,病人的难缠,不讲道理的家属,还有护士长的刁难。
但是所有的种种,她从来没有后退或者放弃过。
苏政抬起手,快要落到抒默脸颊上的时候,抒默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苏政一震收回手,抒默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扭头看见他在床边:“……谁打来的?”
苏政从抒默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来显是李叶,递给了抒默。
“叶子?嗯……声音?有点感冒了在医院输液……没事……在哪儿?第二医院……你不用过来,哎?!叶子?!”
抒默有点郁闷的看了眼手机,那边李叶已经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抒默想了想,叶子过来也好:“苏政,等叶子过来,你就回学校吧。下午不是还要开新生例会?”
“已经请了假了。”苏政顿了顿:“再说我在这儿,没道理还要让外人照顾你。”
抒默闻言莞尔,笑得眉眼弯弯的:“唷,俺家苏政是大男人,知道照顾人了。”
听她那颇欣慰的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语调,苏政的脸黑了黑,没计较她的调侃:“要不要给陈叔和姨打个电话?”
抒默想了想:“嗯,别告诉他们我生病,省得他们担心。就说……就说我陪你来报道遇到个朋友,听说你是我弟弟晚上要请吃饭,今天就不回去了。过两天我休假的时候再把车给送回去。”
苏政依言给陈家二老打了电话。刚撂下,就看见一个女人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后径直向抒默走来:“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这样了?肯定是被姓田的气的。臭男人一点良心都没有……”
抒默赶紧坐了起来打断李叶的话:“叶子,这是我弟弟苏政,苏政,这是我朋友李叶。你叫她李姐就行。”
李叶这才看见抒默的病床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大男孩。她收了话头,笑了笑,神色间却依然是气愤难平。只是苏政在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在抒默的身旁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烧着?”
李叶体寒,长年手足冰冷。冷不丁被她这么一碰,抒默被凉意激得下意识的一缩。苏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她这一缩,他便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是不是觉得冷?我找护士拿个毛毯。”
说罢和李叶打了声招呼,转身找护士去了。
李叶看着苏政的身影在门口消失,转头问抒默:“你哪儿冒出来这么大个弟弟,以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以前一个院子里一起长大的。他爸和我爸关系特别好。考上这边大学了过来读书。好几年没碰面了,我也是昨天才见着。”
李叶仔细看了看抒默的神色:“默默,觉得难受就别硬撑,想哭就哭。”
抒默垂下眼帘:“有什么好哭的。”
“田峻没来找你?”
“找了。昨晚去我父母家了。”
李叶安抚的拍了拍抒默的手:“你们怎么说?”
“我没心思应酬他。”
“你打定主意要和他分手了?”
抒默抬眼看了李叶一眼:“要是姜肃做出这样的事来你怎么处理?”
姜肃是李叶的老公,两人结婚四年,如今有一个两岁的儿子。
李叶闻言不答,抬手做了个咔嚓的手势。两人都乐了。
“我不是给田峻做说客。”李叶笑完正色道:“不过你也不小了,田峻的条件在整个X城放出去都算是钻石王老五。他这些年对你怎么样,我们也都看在眼里,或许真的就是一时糊涂。”
抒默低下头:“我心里很不舒服。”
“这种事情,哪个女人摊上了心里能舒服?!”李叶冷笑了一下:“现在的年轻女孩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家爷们儿出色点的,都得上点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挖了墙角。男人哪儿有不好色的?指望他们管住自己的裤腰带,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正说着话,苏政回来了。李叶也就打住了话头,本来把儿子放在婆家打算来照看抒默的,看苏政这意思是要在这里留着看护,李叶也就放了心,坐了会儿去婆家接儿子去了。
打完点滴苏政送抒默回家。她租了个两室的小公寓,十七楼。因为就自己住,朝北的卧室空着放了些杂物。苏政站在客厅的窗前看出去,有些诧异:“那不是我们学校吗?”
抒默抬头看了一眼:“嗯。”
“开车过来的时候觉得挺远的,没想到这么近。”
抒默应了声:“如果不走大路,走小巷的话,直线距离也就一千多米。”
抒默没精打采的坐在沙发上,抱着大靠垫。苏政走到她身边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
“想吃什么?”
抒默闻言看了眼时间,折腾了大半天,现在已经快下午一点。她不由得有些内疚。本来今天是她带他报道的,结果反倒是他跟着跑了一天,饭也没有捞上吃。抒默撇开靠垫,拿过钱包:“走,下楼,我请你吃饭。”
苏政按住了她不许她起身,将她手里的钱包夺过来放回原处:“行了,你别折腾了。犯不上跟我这么客气。家里有什么?看看做点什么吃。”
抒默指了指自己,满脸问号。
苏政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
抒默诧异:“你会做饭?”
苏政说的云淡风轻:“家里就我和我爸。这么些年,不会也会了。”
苏政的妈妈在他上初中的时候去了美国工作,过了一年就和苏政的爸爸离了婚。这些年苏爸爸一直单身没有再娶。
这是苏政心里的隐痛。抒默不想他难过,把话岔开:“橱柜里有吃的。”
苏政闻言起身去了厨房,过了几分钟出来,手上拎着两袋泡面:“除了这个你这里还有没有人类能够食用的东西?”
抒默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摇头。
苏政转身把泡面扔到厨房案板上:“行,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