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这一怒之下,傅见省的几个亲信的兵马被削减大半。而隔日, 景泰帝的亲信草菅人命的铁证, 便被摆到了范信芳案头。一时朝堂风起云涌, 范信芳不得不拉上周玄四下斡旋平息事态, 忙乱的焦头烂额。
周玄在外面忙活完, 回到含冰宫依旧不得安宁。末帝之死的真相现下还一点眉目没有,成为横亘在他与苏凤竹心中的一根刺。更有苏勉让人烦恼。他现下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日日里哭泣不休, 不肯好好养病, 身子一点起色没有。苏凤竹不得不从早到晚的陪着他照料他——照料他又是极麻烦的,纵是病成这样他也没放下他旧日的做派。周玄可算开了眼界了:就单说这衣服, 一天不知要换多少回衣服。不必说污渍,单说他哭一哭衣袖上沾了泪滴、喝了药衣服带了药气,都要换衣裳。穿过的衣裳不能再穿了这自不必说, 没穿的衣裳, 有一次苏凤竹给他换的时候周玄在旁边帮了把手,苏勉便立刻把穿了一半的衣裳扯下来, 不要了......
都是媳妇儿给惯的, 就不信给傅见省抓回来的一路上,他也敢这样?谁理他呢。周玄心中如是想。然看着媳妇儿给累的憔悴的面容,哪里舍得责备她。
苏勉之外, 苏凤竹还得分出半颗心担忧着兔儿。苏勉见了兔儿不是转过身去就是以被蒙面, 然后哭的愈发厉害。这把兔儿气的伤情也反反复复难以痊愈......
“兄长你别哭了, 你都哭了多少天了。”这日周玄走到苏勉房外, 正听到兔儿在里面和苏勉说话:“这样吧,你说把,你要怎样才肯不哭,才肯认我?只要你说,什么事儿我都可以为你做。求你了,别哭了。那,你看,我给你把江山夺回来怎样?嗯?”
周玄扶额叹息,转身去找了苏凤竹。“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他与苏凤竹商议:“我看咱们还是得想法子治治勉儿这病。”
“这不正治着么。”苏凤竹有气没力地道。
“我是说,治一治他这又傲又娇的皇帝病。”周玄道:“他心里不转过这个弯儿来,喝再多药也没用。”
“我不是没想过。”苏凤竹叹息道:“他现下这病歪歪的,恰似一块掉进了灰里的豆腐,拍不得打不得,能怎么治他?”
“拍不得打不得,可以恶心他啊。”周玄笑道:“就是媳妇儿你得能狠下心来,把他交给我。”
“有何不可。”苏凤竹爽快地道。
周玄得了苏凤竹这话,于是又往苏勉房中去。兔儿已经走了,苏勉一见周玄,便还和之前一样,拉起被子把脸牢牢挡上。
“大舅子,今儿个如何,皇甫先生新改的药方,吃了可有好点?”周玄问他,并动手扯他被子。
果然苏勉一声不吭,用力揪着被子抵抗着他的拉扯。
“你给我出来,出来!”周玄佯怒道:“好了,我受够了!这么些天了,我真心实意拿你当舅子待你,你却这般瞧不起我。便是普通人家,也容不下你这般没礼数的东西!你打量着我疼你姐姐就不敢拿你怎样了是不是?”
“我的所作所为,不干我姐姐事!”苏勉这才出了声:“我堂堂天子,何须她一个小女子庇护!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你这小哭包,竟也有硬气的时候。”周玄冷笑道:“你以为,没了你姐姐护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吴义,去叫禁军来!”
“殿下,殿下息怒,这,这是作甚?”要把他下狱么?那王妃岂能答应?吴义心中忧虑。
“把他给我抬到厨房去。”却听周玄道:“没了我和他姐姐,他也只配当个灶下烧火的奴仆!”
片刻之后,苏勉还真叫四个膀大腰圆的禁军,使一架窄窄竹床,连人带被子给抬到了厨房里。
“来来来,往这边来一点。”周玄指挥着人往灶下搬。
苏勉此时倒也不哭了,咬着唇一声不吭,一副大义凌然从容就义的模样。其实这厨房还算阔朗,打扫的也清爽,没什么污渍,油烟气息也不大。不过对于苏勉而言,现下这处境已然是前所未有的艰难了。
孩子们早已被惊动,一窝蜂跟了来。“咦,为什么要把大兔儿挪到这儿来?”周紫问——大兔儿,是孩子们私下给苏勉起的名字。
“哼,以后他就住这儿了。”周玄忍笑道。
“啊啊啊,凭什么他可以住厨房,我也要住厨房!”周橙不忿地大叫。
“厨房有什么好?”周玄奇怪道。
“厨房有好吃的啊,住在厨房就可以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了!”周橙兴高采烈道——他现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惊人的大。
“瞧你这点出息。”周玄揉揉他的头:“好了,也是时候做晚饭了。橙子,去帮哥哥搬柴火。
“今天大哥有空做饭么?太好了,大哥忙的好久没做过了。”周橙边说边跑开了。
“是呢,大哥哥好久没亲手给你们做饭了,要补偿补偿你们,做大菜。”周玄俯身看看粉粉和朱儿:“吃兔子好不好?”
“啊?”朱儿惊惧地看向苏勉:“要,要吃他么?”
“笨了啦!”粉粉笑他:“不是他,是真的兔子啦!”
“没错。”周玄便吩咐周紫:“阿紫你去御膳房要一只兔子来。”
“哎。”周紫答应一声去了。粉粉和朱儿也跟上她:“抓兔子去!”
周玄便围上围裙,挑拣瓜果蔬菜,择菜准备做饭。一转头却见苏勉一脸的目瞪口呆。这惊奇的小样儿倒是和他姐姐极像的。周玄心中笑笑。
苏勉在含冰宫住了也有不少时日了,然一味只顾着哭去了,何曾关心别的事情,更不知道他姐姐姐夫过的是这样男炊女织的日子。
这边还没惊奇完,就听门口传来动静,扭头一看,周橙抱着足足把他上半身完全淹没的一大垛柴火过来了。他噗通往灶口一扔,柴火上的草叶土尘顿时腾起来扑了苏勉一身一脸。
他还真敢把自己当灶下婢侮辱!苏勉咬咬牙,闭眼拿袖子小心翼翼地擦脸。
“大哥哥!我们抓大兔子回来了!”又一时外面传来粉粉兴奋的叫喊声,从窗子望出去,正可看见粉粉和朱儿两个小东西,把一只绑好的肥硕灰兔,一人揪着一只长耳朵提起,吃力而威武地走了进来。
“哟,你们俩帮二姐姐的忙搬兔子?”周玄出去接过兔子:“真乖。”
“要杀掉它么?”朱儿不忍地看着兔子:“可是它好可爱啊。”
“那你们不要看好了。”周玄说着,解开绳子。眼角余光瞅一眼苏勉,然后手上一松,那兔子顿时从他手中飞窜了出去!
“呀,兔子跑了!”粉粉朱儿大叫,粉粉更是敏捷地扑向兔子。兔子一个转身,纵身一跃,便跳到了苏勉床上。更挥动两腿,沿着苏勉腿向头蹦去!
苏勉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颗尖锐的利齿已近在眼前,且伴着一股他从未闻过的腥臭.....“啊啊啊啊救命啊!”
“我来了!”而粉粉勇敢地扑了上来,也手脚并用,从苏勉腿爬向头:“兔子别跑!”
“粉粉让我来!”朱儿继之于后。混乱中苏勉只觉着有无数只小蹄子踩到自己脸上,也不知道哪道是兔子的,哪道是孩子的——竟然有人敢踩他的脸,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不过转瞬之间所有的蹄子又都远去。兔子帅气地从苏勉肩旁纵身一跃下了地。孩子们也是。只剩下披头散发的苏勉还在手舞足蹈地挣扎着。
“抓到了抓到了!”粉粉两只小手紧紧抓住了兔子的尾巴。可兔子岂能屈服,愈发奋力奔跑。粉粉的小力气还是拉它不住的,反给它带着跑起来。朱儿赶紧张开小胳膊牢牢抱住粉粉的腰:“抓紧了!”
周玄和周橙早笑的前仰后合。“好了,我抓住它了!”周玄一把把兔子拾起来:“真是多亏你们了!你们两个太厉害了!”
“哎呀,可把我累死了。”粉粉叉腰喘气:“大哥哥这下你可别让它再跑了!”
“嗯嗯,我记住了。你们出去玩吧,我们要杀兔子了。”周玄赶他们。
“我才不怕!”然粉粉不走:“我在村里时候,杀大猪都见过呢,我一点都不怕!”她骄傲地看一眼朱儿:“朱朱,你见过杀大猪么?”
“没有。”朱儿羞愧地低下了头。
“那你出去好了,你一定害怕的。”粉粉推他。
“我,我不怕的。”朱儿咬咬牙道。
“好了,你们都很勇敢。出去吧。”周玄把兔子交给周橙,然后一手一个,把两个小东西拎出了厨房,关上了门。
“大哥要我帮你折断兔子脖子么?”周橙问他。
一边在努力收拾自己仪表的苏勉一听,顿时手上就是一个哆嗦。
“不用,折断了不好放血,还是我来剁掉它的头。”周玄接过兔子,按到砧板上道。
苏勉惊的愈发魂不守舍。被傅见省俘虏之时是他娘识时务,见大势已去便乖乖投降束手就擒,所以即便经历了国破家亡,他却也未曾见过血。如今就见周玄拿着那大的惊人的、寒光粼粼的菜刀,在他眼跟前,对着那可怜的、软软的、弱弱的兔子,比划过来比划过来比划过去......
寒光一动,那菜刀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苏勉眼一翻,晕了过去。
“呃,这药下的有点猛啊。”周玄惊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