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一到,倚梅园上空, 绚烂的焰火在夜色中绽放, 惹得众女眷连连惊呼, 借着焰火的光在倚梅园内游逛起来。
就算不喜欢, 皇上的场也要捧着。
“哇——”大王仰着头,清亮的黑眸中映着焰火,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大王扯了扯赵先傲的衣袖,“好神奇……”
赵先傲笑了, 侧首垂眸, “你本身,比这神奇。”
他的声音好似太和殿内低沉的弦音,缓缓流淌进大王的耳朵里, 大王浑身一颤,酥麻的感觉令他不适, 于是往旁边稍稍挪了一些。
“别,别这么说话, 怪别扭的。”
焰火短暂,空气中留下一股刺鼻的味道,随着寒风略过,眨眼间连这味道也跟着消散了, 只剩下幽雅的梅香。
很奇怪, 若是往年这个日子, 赵先傲片刻寂静也无法忍受,早就去和那些文官一起赏梅作诗了,可今年,他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光是安安静静的站在这里,胸臆内满满涨涨的愉悦就让他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是因为娇艳的梅花,纯净的雪光,皎洁的月色吗?
不是的。
只为那是贪生怕死的小老虎。
赵先傲发誓,贪生怕死在他心中绝对是一个褒义词,其释意为“在危急关头下头脑冷静清醒,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保护自己最珍贵的生命”。
想赵先傲也很后怕,当时自己若是毫不留情的一箭射死大王……
他身侧的大王没有染上他一丝一毫的诗情画意,也没有对往事的半点感慨,他闷头琢磨自己那点小心思。
大王犹豫着将怀里揣的荷包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一直盯着他的赵先傲问。
已经看到了啊……
大王压下心底那点不好意思,双手捧着荷包,谄媚的笑着,呈给了赵先傲。
从赵先傲的角度看,他眼睛弯弯,虎牙尖尖,脸蛋圆圆,穿着华丽的红色蟒袍,手捧石榴红的荷包,真就像年画里送金银财宝的小福娃。
不会是银子吧?
这个想法刚在赵先傲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穷虎没钱的。
“什么啊?”
“给皇上的。”大王一把塞到他手里,“压岁钱,我听说你们人到了春节,年龄大的都要给年龄小的压岁钱。”
一听说真是银子,赵先傲下意识的把大王后面那句话给忽视了。
赵先傲颠了颠荷包,里面叮当直响,还挺沉的,感觉有十两之多,他不禁疑惑,大王的俸禄只有五两,还都给了他,这些都是哪来的,赵先傲便问道,“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大王低头看着自己还有血迹的脚尖,声音跟蚊子似的,“你,打开看看。”
赵先傲也是听话,让打开就打开了,他将荷包里面的“银子”倒到手心里,哑然失笑,“鹅卵石?”
是了,他手心里是十来颗圆润的白色鹅卵石。
大王又忽然理直气壮起来,“昨天的话本里不是说,黑蛇化作人形后,可以把石头变成银子吗,这鹅卵石你留着,等,等我能变了,你拿来我给你变。”
说完,大王转头一瘸一拐的跑开了。
别看脚不好使,动作还真快。
赵先傲颠了两下鹅卵石,抿着唇收回了荷包里,小心翼翼的系上,这才扬声唤道,“李秋实。”
已经走出老远的李秋实喘着粗气跑了回来,“奴才在。”
赵先傲掩着唇轻咳两声,视线飘忽,“咳……私下里,给小元子一些赏银吧。”
各宫的太监宫女到了年根底下除了自己的俸禄外,还能得到一笔赏银,而御前的人除了大王,都悄悄地得了十五两银子。
赵先傲觉得自己很可恶,早知道就不扣下这十五两好了,苛待的小胖虎想给他压岁钱都给不起。
然而赵先傲怎么也没想到,平生第一次怀揣十五两巨款的大王居然开始沉迷赌博。
大年初一是宫里太监宫女最闲的一天,皇上领着各宫妃嫔一大早的出宫去皇陵祭拜,要午时才能回宫,乾清宫后廊的十几个小太监悄悄的藏进小房子的屋里头耍起了骰子。
那屋实在热闹,大王也被吸引了过去。
太监们的赌法跟简单,就三颗骰子,四至十为小,十一至十八为大,小房子是庄,若押中的银子比未压中的银子少,那么一比一赔付后,剩下的便是庄家的利,反之则庄家赔付。
还有便是三颗骰子平面点数相同的豹子,无人押豹子,庄家通吃。
大王在旁边瞧了一会,自己默默的在心中掐算。
若一局两局的,输赢不定,可长久了玩,庄家稳赚不亏。
“小元公公,看半天了,来一把赌赌运气啊。”
大王刚从李总管那领了赏银,他还打算先留起来,等过些日子赵先傲在出宫,他跟着一起出去,到惠心姑姑家玩,用这钱给她买点吃的……
可兜里有钱,心里就长草。
道理他都懂,身体不听话。
大王纠结了一下,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拍在了大上,“试试。”
“哎呦,小元公公大手笔啊!”
大王这一两银子确实是大手笔,要知道小太监们玩到现在,最多的时候桌子上也才七百文铜钱。
小房子也愣了一下,苦笑着说,“这我咋赔啊。”
“快快快买定离手。”
眨眼的功夫,一串一串的铜钱被扔上了桌,不知为何,他们的铜钱都压在了大王的银子上。
“哈哈,沾沾小元公公的喜气。”
都是这个想法,就苦了庄家。
小房子深吸了口气,开始拼命的摇骰子,屋里的太监们闷闷的喊,“大大大”“小小小!”
小房子心里也默念着“小小小!”。
终于,骰盅停了下来被扣在了桌子上,待里面的骰子没了动静。
众人齐声,“开!”
大王忽然紧张,手心里攥了一把汗。
小房子猛地掀开骰盅,二四五,险险的大。
押大的太监欢呼起来,纷纷把功劳归在了大王身上。
大王从一脸苦闷的小房子手里收回了一两银子和十串百文铜钱,大王笑的眼睛都没了,连声说道,“继续继续!”
刚上赌桌的人运气都好,大王除了偶尔失利以外,多数情况下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这帮太监就一窝蜂的跟着他押。
小房子几把赔了将近两个月的俸禄,他也不恼,反而越来越稳,终于让他开出了一把豹子,通吃一桌,自那以后,大王的运气和他的银子一起,插着翅膀远走高飞。
大王赢的钱一点一点的往出吐,他想,他只是一时手臭,在过一会,局面一定会翻盘。
沉迷赌博的下场是凄惨的。
午时,大王垂头丧气的从小房子的屋里走了出来,浑身上下就剩两百文了。
大王看着这两串铜钱,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
不行!他得把这钱赢回来!
大王拔腿就往清茶坊跑,“芙蓉!芙蓉!”
芙蓉正在清茶坊里绣手帕,“怎么了?这么着急?”
到了芙蓉跟前,大王不好意思开口了,他就算对人还不太了解,也清楚赌博输钱不是啥好事。
不过一想到那十五两银子,大王厚着脸皮问,“你,你能不能……借我十两银子啊……”
“十两银子?!”这对芙蓉来说是一大笔钱了,她就算和大王关系好,也得问问,“你要这钱做什么啊?”
大王臊的脸都红了,“嗯……就小房子他们,在玩骰子,我去跟着玩了两把……输了十五两……”
“十五两!你疯了吧!你说你好好的去跟他们玩什么!小房子自打进宫年年都开局,你能算计过他!你是不是崴着脚把脑子也闪着了!你娘生你的时候把脑壳掀开脑子炖鸡汤了吧!”
她一边骂大王一边往后躲,到最后已经站到了门口去,羞愧的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躲躲。
“我知道……知道了,我保证,赢回来就不玩了……”
芙蓉掐着腰,看他瑟瑟的躲在门口,又好气又好笑,“不行!不能玩了,这钱我是不会借你的,你要敢再去玩,我就给惠心姑姑写信,让她骂死你。”
你已经把我骂死了……
脑子被炖鸡汤的大王心里仍惦记着把银子赢回来,嘴上却向芙蓉再三保证,绝对不去和他们赌了。
一转头出了清茶坊,大王把主意打到了大宋最有钱的赵先傲身上。
大王低着头往乾清宫走,琢磨着怎么管赵先傲借钱才好。
反正不能再说玩骰子的事了。
在乾清宫外蹲了一会,大王有了主意。
他揉了揉脸,挤出一丝笑意,进了乾清宫,皇上正和李总管说些什么,见他进去两人齐齐收了声。
“皇上~”
大王的这声皇上叫的是又甜又腻,叫的赵先傲心尖都一颤,赵先傲给了李总管一个眼色,李总管便弯着腰退了下去,“你有事?”
“有……”大王凑过去,先是殷勤的给赵先傲倒了杯茶,才对他说道,“是这样皇上,我把芙蓉的祖传玉镯给摔碎了,她让我赔她……今天早上李总管刚给我发了赏银嘛,我就问她要赔多少银子,她说,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五两,我把赏银全给她,还差十两……你能不能借我……我都算好了,这样我还欠你一百八十三年又两个月。”
他的谎话是在大冷天里打过草稿的,还算是周密,赵先傲一时不慎被他忽悠了,从抽屉里翻出十两银子,心疼的不得了,嘴里碎碎念个没完,“什么镯子,怎么这么贵,二十五两,你不是让她骗了吧。”
“我也不懂,就看她平时挺小心的戴着,今天她摘下来擦,我手欠抢过来看看,就掉地下摔碎了。”
一点毛病没有。
赵先傲叹了口气,把银子塞到他手里,嘱咐道,“以后小心点。”
大王忍不住要笑了,他努力的压着上扬的嘴角,用力点头,“我知道了!以后绝对不碰那些看着就贵的东西。”
赵先傲深表赞同,“太贵的朕都不碰,要弄坏了多心疼。”
赵先傲有时候对自己后宫那些妃嫔很敬佩,她们就有勇气把那些脆弱的金玉玛瑙戴的浑身都是,吃饭走路做什么都不耽误。
“那,我这就去还她!”
赵先傲刚想说你把碎镯子拿回来朕看看值不值二十五两银子的时候,大王已经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怎么回事……
赵先傲心里有点犯嘀咕,但他想,大王这才刚和他赔礼道歉几天,应该不会骗他吧……
不会吧……
不一定吧……
“李秋实!去一趟清茶坊!”
大王拿着钱,浩浩荡荡的冲进了小房子的屋里,此时屋里还有七八个小太监,看他来了故意逗他,“散财童子,又来送钱了?”
你说气不气!
大王推开坐在桌子前的一个太监,把十两银子往桌上一拍,“来!我还真就不信了!”
不信他会那么倒霉。
然而他就真的那么倒霉。
到最后,大王已经输红了眼,三两银子外加两串铜钱往小上猛地一摔,“开!”
小房子都有点慌了,他也不想让大王一直输钱,可大王怎么就能那么背,回回他押什么就不开什么,闹得那些太监全都押相反的,他自己也赔钱。
“小元公公,要不别玩了……我们也该去当差了……”
大王别的没学会,输家的霸道倒是学的淋漓尽致,“我输钱的都没说散局,快点开!”
小房子叹了口气,心里念叨着这次一定得是小!
可骰盅一打开,四三六,是大。
一屋子的太监都笑了,大王却要哭了。
庄家不赢钱,他就是想说庄家使诈都不行。
十两银子又输了个干干净净,身无分文的大王彻底长了记性,再也不想上这个赌桌了,他猛地站起来,往清茶坊跑去。
输就输吧!就当真的赔了芙蓉镯子!当务之急是先和芙蓉串串供,不能让他撒的谎败露了!
当大王跑到清茶坊,只见李总管站在屋里,一张老脸笑的万分诡异,芙蓉也是满脸慌乱。
不!
李总管看着他,阴阳怪气的说,“小元子,可以啊。”
大王第一想法是杀了李总管灭口。
付出的实际行动却是一把抱住李总管的大腿,放声哭嚎着,“李总管!我再也不敢了!”
李总管一个劲的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能让他一把老骨头托着大王往外走,还没出清茶坊的门,李总管就扯着嗓子喊,“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
“李总管!别!我再也不说你小心眼了!”
芙蓉傻傻的看着李总管把挂在他腿上的大王拖出去,心里对大王的担忧迷一样消散一空。
欺君之罪,好像也没啥大不了的……
芙蓉坐回椅子上,专注的摆弄着她的刺绣,外面刺耳的笑声和哭声不能影响她丝毫。
外面的雪还没清扫干净,李总管拖着大王更省事,一路把他拖到了乾清宫,在乾清宫内的赵先傲一听外面的哭嚎,心里已然有了谱。
他翻开清心经,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心中的火气逐渐平静。
赵先傲,保持住你良好的心态,天下这么大,你要去看看,不能这么早就被气死。
两页清心经念完,李总管气喘吁吁的把大王拖进了屋,像小孩打小报告似的,兴冲冲的举报大王,“皇上!他骗你!”
老东西,朕被骗了你就这么高兴!
赵先傲冷着脸,放下手中的书,“你出去,在门外守着,没朕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皇上终于要收拾他了!
李总管笑的牙花子都露了出来,甩开还一脸生无可恋的抱着他腿的大王,弯着腰退了出去。
赵先傲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大王,“王元欢,你可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大王这一路下来,屁股那一片已经雪浸湿了,他跪起来,头一次没坐在自己的腿上,“我以后不敢了……”
“以后以后!你有多少个以后!”赵先傲看着他鼻尖通红,眼睛湿润,楚楚可怜的模样,在心里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心软,越是放纵他越会铸成大错。
今天是十两,明天就敢是一万两!
“我真的不敢了!我发誓,如果再有下一次,我……我……我一辈子都不吃肉!”
赵先傲颇为意外,这真的可以称得上是毒誓了。
“说,钱都花哪去了。”
大王哇的一声哭出来,他以前从来不把钱当回事,自从赵先傲弄出那一百八十三年,大王就自动把银子和他的时间衡量在一起,二十五两银子不多不少也有五个月。
五个月输掉了,大王能不憋屈吗。
在赌桌上忍着,在赵先傲面前他就忍不了。
仿佛,只要他哭了,就会得到安慰。
大王哭着,还不忘把钱的去向告诉赵先傲,“我就是没……嗯嘤……没,没玩过……想试试……没想一直玩……呜呜呜……”
大王哭到伤心处,伏在地上肉呼呼的小手攥成一团,懊恼又愤怒的捶地。
赵先傲也发誓,以自己所有的钱发誓,他绝不是因为喜欢这只小胖虎才对他心软的,关键任谁见了他现在这副模样也不能狠下心责备啊!!!
赵先傲背过身,不去看他,强迫自己想他骗自己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样子。
你可以的赵先傲!
好一番给自己加油鼓劲后,赵先傲阴沉着脸转过身,“朕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还有无数个下次!无数个以后!”
大王猛地停住哭声,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看什么颜色?”
看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赵先傲一把揪住大王的衣领,把他拽到了寝殿内,按在塌上,掀起长袍,三两下的扒掉了他湿漉漉的裤子,咬着牙,手用力的拍了上去。
“啊——”大王叫的惨兮兮,其实他也没有那么疼,就一点点,要是变回老虎的样子,这一点点也不剩了。
可大王心里也清楚,要是这时候变回去,弄坏了新衣裳,狗皇帝那么小气,绝对会更生气的。
赵先傲打了他,心里却仍是不痛快。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头一次摸虎屁股,居然是以现在这种情形。
这么想着,赵先傲的手在他的屁股上多逗留的一会。
大王回头,忘性那叫一个大,“皇上,你手好热乎呀”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了。
赵先傲收回手,忽然觉得自己用错了方法。
他缓缓走到椅子上坐下,开始了长久的沉默。
大王见他这样,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皇上……要不,你还是打我吧……”
赵先傲偏过头不看他,闷闷的说,“朕没资格打你,朕把你当自己人,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朕。”
“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大王起身,长袍遮住下身,他走到赵先傲跟前,“你……你打我吧,我求你了!”
吸取了以往的教训,这次赵先傲和他说了大白话,“朕也是有心的,在这皇宫里,朕要提防所有人,每一天都过得很辛苦,但朕以为,朕对你这么好,你绝对不会欺骗朕,你太让朕感到伤心了。”
他眉头似蹙非蹙,眼中含着浓浓的悲伤,仿佛全世界都在与他为敌一般。
大王很后悔,他若是不去和小房子赌,现在一定兜里还揣着要给惠心姑姑买东西的银子,也不会被芙蓉骂,更不会来欺骗皇上,让他伤心难过。
大王开口,声音带着哭腔,软软糯糯的,意外动听,“皇上,我以后绝对不会了……”
赵先傲下定决心要让他彻底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都坚持到现在了,怎么会因为这一句听烂了的话就放过他呢,他像没听到大王说话似的,自顾自的念叨着,“朕那么信任你,没想到你居然会又一次欺骗朕……”
一瞬间,大王把已经快要落下来的眼泪收了回去,“咦?你信任我你还让李总管去清茶坊?!”
果然,老虎生性奸诈狡猾,居然还倒打一耙!
赵先傲站起来,对着大王大声道,“朕只是让李总管去清茶坊看看那玉镯值不值二十五两银子!朕担忧你被欺骗!你居然这样想朕!朕!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赵先傲学着大王的样子,脑袋一扭,下巴一扬。
俗话说的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