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空有莺传度曲声
“当真?!她在哪里?”九郎乍听闻此话,心中顿感惊喜,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冯勉轻声道:“季都校让奴婢转告殿下,双澄已被安置在隐秘的地方,暂时没有危险。”
九郎追问:“只有她独自一人?之前那个将她带走的人呢?”
“季都校追踪到她下落时,她师傅正带着昏睡中的双澄想要远离汴梁,却在城外关卡被查。季都校趁乱将双澄救走,她师傅则被官兵围困,不过最后应该也逃脱了。”
端王微微皱眉,“这一消息应该很快会传入宫中……元昌将双澄藏在了何处?”
冯勉答道:“季都校说是将她藏回了自己家中。”
九郎稍一沉吟,“这样恐怕不太好,他家宅中也有诸多仆役,只需有人走漏风声,便会引来大祸。到时候元昌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叫他速速将双澄带离自己家宅。”
“那要不还将双澄送到以前的那个小院去?”冯勉试探问道。
九郎还未回答,端王已道:“我来想办法,这汴梁城虽是天子脚下,但要想真的藏个人却也并非无计可施。”
九郎颔首,“我倒是还担心她那个师傅会引起官家或是嬢嬢的注意……”
“等会去找元昌问问清楚,他应该见过双澄师傅的模样。”端王道,“不管那人究竟是何身份,总是查清了为好。”
九郎点了点头,低声道:“又要劳烦五哥。”
端王一笑,“何必如此见外?我自然也希望这场风波能尽早平息。”说罢,又坐了一会儿,便在冯勉的陪同下离开了此处。
房中暂时只剩九郎一人,腿上伤痛虽然未减,但关于双澄已经被找到的这个讯息却好似水上明灯一般,不断在心头浮动。自从双澄逃出金明池,他没有一刻不在惦念她的安危。尤其是想到她在雨夜流落城外,后方还有太后派出的追兵,而他却只能躺在宫中等待着遥远的讯息,他的心就像是被千斤重的磐石紧紧压着,连呼吸都觉沉重。
他一直记得当时双澄扮作小内侍跟他去鹿邑,虽然混在众多的随从间,可总是孤零零一个,甚至还被钱桦欺负。那会儿,九郎就曾想着,以后若是她愿意,他便天天跟她在一处,尽自己的一切可能,不再让她无依无靠,更不会让别人欺负她。
在太清宫的最后一夜,两人同去映月井边,他在心间默默念着的,便也是这个意思。
——想照顾双澄一生一世,牵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笑,长长久久,不再分离。
可是这一场变故来得太快太急,甚至让他猝不及防。先前的温存还未散去,转眼之间,双澄却已犹如诀别般跃下了宝津楼。
而他却什么都没能阻止。
故此,当他为了赢得回宫的机会,举起灯台砸向自己本就受伤的右腿时,心中竟是一片镇静,静到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却没有一丝迟疑。
——如果不能与她有何结果,至少也要保她安全。哪怕最后送她离开,也不会再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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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时分,汴梁城的家家户户门前又点起了灯笼。春雨过后的青石砖道尤显素雅,沿街的店铺瓦子一日复一日地热闹着。明灯光影下,酒楼间觥筹交错,乐坊内歌舞悠然,博戏声、唱曲声、划拳声此起彼伏,将偌大皇城晕染得锦绣金彩,喧盛繁华。
内城的隆盛街上勾栏瓦肆最为著名,纵然官家多次下令严禁宗室子弟、朝中文武官员流连勾栏,但天子毕竟身在大内监管不到,皇亲、官员到了夜间出来便爱赏月悠游、饮酒作诗,边上带着些歌伎舞女,也算是风流蕴藉,可谱佳话。
季元昌下了值之后便换下甲胄出了大内,独自绕过几条长街,来到了隆盛街最内里的清平乐坊。这乐坊内外上百盏绛纱灯笼照耀成海,朱色大门金色铜环,琴声笛声袅娜飘扬,隔着甚远便让人心生荡漾。
他来到门前便有小厮笑脸相迎,季元昌只是点了点头,便随着他径直进了大门。
乐坊内亭台楼阁俨然巧工细画,左一道清泉潺潺,右一座假山玲珑,两侧画楼上轻纱飞卷,灯火熠熠,间有曲声悦耳,巧笑呢喃。
小厮领着他到了楼下便躬身退去,季元昌踏上画楼后快步走过长廊,转了个弯之后推门而入。那房间内藕粉色帘幔低垂,桌上点着灯火却空无一人,他反手关紧大门,往前走到万字格前,扳着最下端格子一扭,房间内便响起轻微的声音。季元昌转回身,原本只是寻常墙壁的地方忽而显出一道暗门,门内灯火隐约,竟另有一个隔间。
“是谁?”里面有人略显惊慌地问道。
他进去后关闭暗门,从容道:“这里不会有别人知道,无需这样害怕。”
隔间虽不算大,但房中布置精致,与外间并无两样。云石桌子上灯盏明烁,藕粉色帘幔轻拢悬起,双澄便倚坐在最靠里的床头。
她最初并不是藏身于此,后来才被秘密带进了乐坊画楼,从未来此场所的她显然还很不适应,见元昌来了,才放松了一些。可一见到他,便又忍不住问道:“我师傅可有下落了?”
元昌摇头道:“他闯出关卡的事情已禀报给汴梁府尹,满城尽是搜捕他的官兵,不过还未有消息,我想他应该已经脱离危险。”
“太后和官家会不会更加发怒?九郎怎么样?”双澄惴惴不安。
他摊了摊手,坐在桌边道:“据说九郎跟太后闹翻了,太后已经气得卧床不起,不知道还有没有精力再追究下去。官家那边暂时还没消息,我也不好到处打探,免得引起怀疑。至于九郎……他现在动都动不得,只怕一个月都好不了。”
双澄一惊,之前她也曾问过元昌,只知道九郎在她跃下宝津楼后摔伤了腿,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难道是摔断骨头了?!”
元昌其实也并不清楚九郎到底伤得怎样,便道:“反正我看那样子摔得不轻,当夜是太后带着他急匆匆赶回大内治伤的……”
双澄的心沉到谷底,一想到九郎因她而受伤,便觉得自己也周身痛楚。
元昌皱皱眉:“早知会弄成这样的局面,你当初就不该老黏着九哥。现在可好,他为了你跟太后闹翻,自己又伤得那么厉害,若不是端王回来,只怕他真是孤立无援了。”
“端王回了汴梁?”本来低迷不已的双澄忽而抬头,眼里总算露出一些光亮。
元昌点头道:“早上刚回来,这地方也是他安排的。”他又指了指暗门,略显得意地道,“这隔间本是专门给朝中官员准备的,因前阵子官家管得紧,有些人便想到了这法子,躲在隔间里安全无虞,来去都是从小门走,也不怕被人看到。不过既然端王要了这个隔间,便不会再有其他人来打搅了。”
双澄脸微微一红,过了片刻,心中还是放怀不下,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还能再见一见九哥吗?”
元昌一怔,不禁蹙眉道:“你倒是会异想天开,现在自保都来不及,还想着去见他?难道几天不见就要得病了?”
“没!”双澄急切道,“只是有一些话想告诉他,却没法见面,心中着急得很。”
他睨了双澄一眼,“那你写封信我给你带去?”
她先是答应,忽而又觉得这样不安全。万一信件被查,不仅事情败露,而且人赃俱获之下更令元昌也难逃其罪。于是双澄只好恹恹道:“我还是等机会吧,最好是当面说,那些话真的很重要……”
元昌却以为她只是想借故与九郎见面,于是起身道:“我看你还是别总想着儿女情长,当下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九哥那边我会替你转达心意,至于见面的事……总也不能冒险。”
“我明白。”她点点头,又请求道,“如果有我师傅的消息,也请告诉我一下。”
元昌应允了下来,叮嘱她几句后便出了暗门。
他出了房间后并未径直离开乐坊,而是又下楼回到前厅,开了一桌品酒听曲消磨时间。待等月上中天,才饮尽杯中酒起身离去。
朱色大门前时有客人进进出出,青衣小厮们忙着迎来送往。元昌虽也喝了不少,但还是并无醉意,刚刚走出大门,边上一名小厮讨好地问起是否要替他雇佣马车。他正与小厮说话,从大门内跌跌撞撞走出一名年轻男子,身边虽有人搀扶,可还是在出门时撞到了元昌。
元昌皱眉回头便是一惊,这醉酒的男子竟正是官家第二子雍王赵令延。
他不想在此暴露身份,故此一言不发转身便走。谁料雍王却醉意朦胧地揪住他喊道:“哪里来的大胆狂徒,竟敢故意挡着我的去路?难道是在画楼里就看我不顺眼了?”
扶着他的随从并不认识元昌,在一旁连忙劝解,雍王却还是不依不饶。这门口本就车马众多,人员复杂,元昌眼见不好,正待强行挣脱,却听不远处有人缓缓道:“二哥怎么还在外流连?这深夜之际,可该早早回府安歇了。”
雍王听得这声音,不由歪着脸朝那边望去。古巷间灯盏摇曳,斑驳石道那端有人慢慢踱来,一袭素色锦缎长袍,玉冠温润,面容英朗。
“五……五哥?”雍王愣在了乐坊门口,季元昌乘此机会猛地一挣,混进人群不知去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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