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不说就是。”端王见九郎不愿多谈此事,便很自然地换了话题,“我听闻嬢嬢这几天好像又不舒心,你今早去问安时,她可曾说了什么?”
九郎眉间微蹙,“爹爹派人去邢州提审田二,前日传回消息,田二还是不肯招供有无幕后主使,嬢嬢很不高兴。”
“那人莫不是钢筋铁骨,怎会始终不招认?”端王叹了一声,“若是嬢嬢发怒,说不定爹爹也只能再将田二押进汴梁交予大理寺审问。”
“但我看爹爹似乎不愿细审此案……五哥,如今这形势之下,你协理大理寺卿办事,处处需得小心。”
端王点头,“我明白,多谢你提醒。那个叫做燕双澄的,看来要先留在汴梁府衙。待得城中太平了以后,我再禀奏爹爹,说是查核下来确实并非刺客,请他宽宥其惊驾之罪。”
“如此也好。”九郎拱手,见马车已行了好一程,便不再留他。端王下车,领着自己的手下从另外的侧门折返离去。冯勉见他已远去,跟在车侧低声道:“九哥儿,方才那个传信的小黄门说了,太后令你回宫后即刻去见她,想来是有急事要找你。”
“好。”他似是并无意外,只是神情有些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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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后寒气入骨,双澄蜷缩在稻草间,还是冻得瑟瑟作抖。她不知自己为何连番遭遇的都是倒霉事情,自离开邢州后,她已经很是小心,再没跟不认识的江湖人结交。可就是为了早日寻到父亲,再加上始终记得九郎对自己的帮助,才不辞千里来到汴梁。
而今被关在这里,真不知要熬到何时才能出去。上次是九郎做主放了她,可这回却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就又惹了官司,若是真被他知晓,岂非要被笑话死?双澄辗转反侧,这个上元节竟就这般在牢狱中度过了。
次日清早,又有衙役将她押往公堂受审。那官员来回询问的都有关她生平经历,双澄心中纳罕,忍不住道:“这与我昨夜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官员皱眉:“如实招来!公堂之上怎容你反诘?”
她虽愤懑,却也只能哑忍。其实这十多年来她随着师傅居于幽静山野,哪有什么经历可言?故此任由官员盘问,她也确实说不出什么内容。一日终了,精疲力尽的双澄被押回监牢,坐在角落怔怔望着铁门,也不知这样的询问还要继续几时。
半梦半醒地又过了一晚,第三日天亮时,双澄就开始考虑如何才能逃出这监狱了。她衡量着铁窗离地的距离,同时又盘算应如何趁着狱卒靠近时迅疾出手。忽听脚步声渐渐迫近,惊觉回头,只见两名衙役已又来到牢门前。
“难道还要提审?!”她愕然。
那两人并未回话,等狱卒开了牢门,大步进来架起双澄便走。她挣扎了几下,却招来厉声呵斥。就这样被拖出牢房,一路跌跌撞撞,直至被推送至一道门前。衙役取下了她手脚之间的镣铐,转身便将门打开半扇。
“这是做什么……”她怔然站在门内,心道莫非是什么计谋?可即便要释放嫌犯,不是应该先在公堂上判决无罪么?这时一人不耐烦地将她推出偏门:“放你走还不机灵点?快快离开,再不要提及这事了!”
话音刚落,木门已大力闭上,只剩双澄孤零零站在门外。她忽而想起自己身上所有财物尽被取走,不禁扑上前用力拍门,可只听门内落锁,那两名衙役就像没听到似的飞快离去。她在那儿求了半晌也没人回应,冷风萧萧卷过,偶尔经过的行人便都朝她看来。
她这才回过神,但见身上的夹袄衣带已断,直露出里面的白色小衣。双澄急忙捂住前胸,头也不抬地一路小跑。
这府衙侧门位于街巷拐角,她在慌乱中摸不清方向,又不好意思问人,独自贴着墙根走了许久,前方才渐渐热闹起来。此处尚是汴梁内城,她在繁华中以双臂环着胸口低头疾行,只想尽快回到外城客栈将衣裳补好。青石街巷两侧已有食肆酒馆相继开张,双澄饿得发晕,可如今身无分文,也只能强忍着饥饿匆匆走过。无奈点心香味追着她不放,引得她忍不住回头张望一眼。
这一回头,恰望见有一辆靛青锦帘的马车远远跟在后方。
不知为何,这一路走来,总觉得有马车追随。先前还以为只是碰巧朝着同一方向,可如今她已走过两条街,这辆马车却还在她后方。
她警觉起来,裹着衣襟加快了脚步。早市已开,街巷上的车马来往频繁,双澄越走越快,专挑人多热闹之处钻去。绕过一大圈之后再悄悄回头,果然已望不到那辆马车,看来是被人群阻挡,寻不到她的方向。她略微松了口气,抬头间已能望见远处的朱雀门,便一鼓作气飞奔起来。
岂料才刚刚踏上通往朱雀门的那条御街,只听得风中铃音不绝,一辆马车自东边街口飞速驶来。还未等她看清,那车夫已勒缰急停,与此同时,随车而来的数名高大男子已策马横阻,顷刻间便将双澄的去路与退路全部堵截。
她见状不好急欲逃离,马车内的人却撩起遮风的窗帘,冷冷道:“你还要去哪?”
本已侧转了身子的双澄惊愕回头,望着车中坐着的俊秀少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上来。”他看着她,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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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是你?!”双澄甫一钻进车厢,便忍不住问他。话一说出,又觉不妥,急忙改口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想见到我?”他一如从前,安安静静端坐在那儿看她。分别至今已半月有余,九郎样貌依旧清俊,从骨子里透出的峭拔孤绝之感亦未曾改变。只是穿戴更为一丝不苟,雪白狐裘藏青锦袍,环扣琮瑢,束发玉冠两侧的丹朱长穗垂在肩前,簌簌的,像是雪中落梅。
双澄还是忐忑,此时见到九郎,竟是惊慌多于惊喜。她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只觉尴尬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却很从容,见她一直抱着双臂,便淡然道:“不必如此拘束,将手放下好好坐着。”
她的脸更红了,一声不吭地摇了摇头。
“冷?”九郎挑眉问道。
“不是……”局促中忽而想到千辛万苦带到汴梁的东西,双澄不禁失落道,“上次你借给我的毡毯和拐杖,我都保管得好好的,本想带来还给你,但是上元节的时候我被抓进了监狱,东西全都被弄丢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可九郎却极为难得地笑了笑。双澄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可惜他已收了笑意,只有唇角还微微扬起,“上元节在牢里度过,觉得怎样?”
双澄感觉他话中带着讥讽,不由正色道:“我是被冤枉的!因为没办法找到你,才想跃到城中最高处去,可那些人竟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是刺客!”
他冷了脸:“从未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惊扰圣驾,你倒是好,仗着自己身子轻,将宣德楼当成戏台了?”
想到那夜的惊魂,她就委屈不已:“我只听说官家会去宣德楼,可哪晓得他会在帘子后面!”
“真正是什么都不懂!”九郎斥道,“若不是顾忌楼下百姓,禁卫们当时便要万箭齐发。倘若真那样,你就算身法再快,也定然是活不了了!”
双澄憋着气不说话,脑子却转得飞快,忽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对当时的情形知道得那么清楚?”
九郎瞥她一眼,没有答复。她又警觉道:“那个抓我的人叫了我的名字,他怎么会认识我?!难道你当时就躲在远处看着,并告诉了他?!”
他整了整衣襟,意态闲散。“还不算太笨。”
双澄本是对他心存感激,可如今却觉被愚弄了,不禁怫然:“你明明看到了,为什么不叫我?那些人将我关进监狱,你也是知道的?”
他点点头,趁她还未来得及发火,说道:“稍安勿躁,那时离得甚远,只隐隐约约觉得像你,便告诉了我五哥。要不是他亲自出去寻觅,只怕你被其他人擒住,到时首先便是一顿杖责了。”
她结结巴巴道:“他是你的五……五哥?是大内侍卫?”
九郎似是懒得回答,双澄打量他几眼,忽想起之前客栈老板的猜测,鼓起勇气道:“九郎……”
她还是头一次那样叫他,因为小心翼翼,声音里更带了几分软糯娇怜。他微感讶异地扬起眉梢,“什么事?”
“你也是大内的侍卫吗?”她的视线落在他手上,窗外晨光已浓,他袖口的白色貂绒如一弯清流,衬得指如玉裁。他低着眉睫,淡淡道:“你觉得呢?”
“不太像。”她摇摇头,犹豫着道,“可是我听人说,还有一种人也住在大内……”九郎抬头望着她,双澄忸怩着压低了声音,“你不会是中贵人吧?”
“……”九郎无语至极,本不想理她了,可过了片刻忍不住又反诘,“那你看我像吗?”
双澄端详一阵,他虽好看却不显阴柔,于是晃了晃双足,唇边浮起小小的笑意。“我觉着也不像,杂戏里演的中贵人都女里女气,走路也别别扭扭。”
她本是示好,九郎却微带不悦地扫视她一眼,没再说话。双澄的心咯噔一下,急忙道:“别,别介意,我说的只是戏台上的中贵人,也许真正的不是那样……我也没见过……其实你就不女气……”
飞快行驶着的马车忽而一颠,她慌忙伸手扶住车壁。九郎面若寒霜,朝她身上看一眼,再看一眼,忽而扬起下颔,倨傲道:“你衣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