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老太君闻言,也并未挽留,她淡淡一笑,顺水推舟地道:“多谢小侯爷体谅。如此,老身也就不虚留了。”
陆之南出得偏厅。
大管事正要吩咐人准备抬出软轿,好送陆之南出府。
陆之南道:“大管事,不必忙了。我不惯坐轿,步行即可。”
大管事见状,干笑了两声。
“那,请容许小的陪着您一道走吧。”
陆之南性情温厚,但并不代表他懦弱可欺。纪府的待客之道着实让人心中不悦,他斜了大管事一眼,冷哼一声,便自顾自地走了。
走过抄手游廊,绕过后花园,穿过垂花门。
两座假山之间,只见一个穿着葱绿色竹节纹比甲,米黄色棉绫裙,梳着低平髻的大丫鬟正在教训一个小丫鬟。
“老爷说了,夫人心里不快,要打要骂都随着她的心意。下来之后,管事的自然会把抚慰银子交到各人手上。这样好的事儿,去哪里找?你平白的躲什么?没得让夫人更生气。”
小丫鬟垂头,抹着泪。
“姐姐,夫人她好吓人,张牙舞爪的,像是鬼一样,我害怕……”
大丫鬟叹了口气。
“你忍着些吧,夫人虽然看着凶,但从来不曾伤过人命,夫人她,也是个可怜人……”
大管事听了两人的对话,脸色大变,沉声喝到:“你们两个丫头不好好的在夫人身旁伺候,竟敢在这儿嚼舌根。不要命了是不是?”
冷不防地,大丫鬟和小丫鬟被吓了一跳,一见是大管事,脸色变得煞白。
还是大丫鬟反应快,忙拉着呆若木鸡的小丫鬟朝着大管事屈了屈膝,一溜烟便跑了。
大管事低声咒骂了两句,又朝着陆之南哈腰点头。
“小侯爷,您这边请。”
两个丫鬟的话,让陆之南心生疑虑,不是说纪纲的夫人得了重病么,怎么还有力气折磨丫鬟?
出了纪府,陆之南并未直接回到锦衣卫衙门,而是在纪府附近的一条街上,寻了一间极为普通的茶馆。茶馆不太大,茶客满满登登,围着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听得入迷。
陆之南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茶馆里三教九流,人来人往,最是容易打探消息。
店小二提着个大铜茶壶,走到桌旁,斟了杯热茶。
“这位客官想吃点儿什么?”
“一碟红豆糕,一碟核桃酥。”
陆之南瞥了他一眼,随口说道。
“好咧。”
店小二正要转身,却被陆之南叫住:“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你们这茶馆离纪府近,想来和纪府里的人也有些交情。
听说纪纲纪大人已经回到金陵城了,我有个弟兄,正想在锦衣卫里谋个位子,不知道小二哥你可有门路?”
陆之南不动声色,将一把铜钱塞进店小二手里。
店小二看了看手里的铜钱,心里美滋滋的,暗暗想着,今日可真是走运,遇见这样大方的客人。
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道:“纪纲大人确实是回来了,可他府上门户高,哪里是咱这种星斗小民高攀得上的。”
顿了顿,店小二又道:“不过,如今纪纲大人不管锦衣卫的事儿了。”
陆之南装作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店小二道:“说是说因为夫人身体不好,其实……”
联想到今日纪府两个丫鬟的对话,陆之南看着店小二,等着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只听店小二道:“其实是因为纪府闹鬼了,把夫人都吓出病来了。”
陆之南露出惊讶的神情。
“闹鬼?不会吧?”
店小二很是神秘的样子。
“哎呀,这可是说来话长了……”
陆之南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便又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钱给他。
“快说。”
店小二眉开眼笑。
“客官,小的不骗你,真的是说来话长。得从一年之前开始说起。
纪纲大人和夫人,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这您知道吧?可惜呀,小公子这样富贵的人儿,却命不好,得了重病,请了好多大夫,还是治不好,最后小小年纪,便死去了。
小公子死去后不久,便有风声传出来,说纪府半夜里,总会有孩子的哭声,哭得特别的凄惨,还有人看见有孩子在纪府里走动,影影倬倬的,都说是小公子的鬼魂在作祟。
夫人思念儿子,便天天夜里跑到外头去,结果有一夜,就真让夫人给遇上了。不知道夫人看见了什么,反正从那以后,夫人就生病了。
纪大人给急得啊,听说连官儿都不做了,陪着夫人回到镇江城老家去修养,这不,几天前才回府呢。”
店小二说的是抑扬顿挫,丝毫不逊色台上的说书先生。
陆之南心中暗自震惊,因为的确如同店小二所言,纪纲的儿子五岁便夭折了,夫人十分痛心,思子成狂,得了重病,不得不回乡修养。
可是这纪府闹鬼一事,却从没有听人提起过。想来这个传闻是纪纲给压下去了?
陆之南不动声色,喝了口茶。
“这世上哪里有鬼。不是你瞎编的吧。”
店小二瞪大眼,一脸认真的表情。
“这怎么能是我瞎编的呢?这件事儿,整条街上的人差不多的都知道,只不过都是私下里议论两句,没人敢在明面上说罢了。
若不是看着客观您面善,不是那种嚼舌根的人,我也不会告诉您的。”
纪纲是锦衣卫指挥使,朝廷重臣,谁敢得罪他?
陆之南冲店小二笑笑。
“可我还是不信,哪有这样奇怪的事儿啊。”
店小二压低着声音:“客官,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听说是纪府老太君曾经下令,不能将纪府闹鬼的事情往外传。”
“既然是不能往外传,那这条街上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纪府里的事儿的?”
陆之南追问了一句。
店小二很有些得意。
“客官这您就不知道了。纪府三管事的小舅子的妹子的大表哥,最爱在咱们这儿听书,尤其他还爱喝酒,一旦酒喝多了,嘴上没把门,就什么都说了,绝对可靠。”
陆之南和店小二继续东拉西扯了几句,见他再说不出什么,便打发他走了。
等陆之南回到含山长公主府时,已是夜色时分。
花厅。
天青色三足兽头香炉内,有轻烟袅袅升腾,似素绢,又似玉带,逶迤着淡雅的奇楠香气。
含山长公主闲闲地坐在窗下的太师椅上,手拿着针线在绣花。绷子上,是竹报平安的花样子。
她温婉轻柔,好似雾中的一朵山茶花。
方淼淼就坐在她的身旁,认真地翻看着一册书。
喧嚣的纷纷扰扰被淡化,阴暗的角角落落被掩盖,像是虚幻的梦境一般想要靠近却又害怕会变得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