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是清晨, 街上行人不算太多,但是卖早点的铺子却以早早开启, 空气中飘散的满是食物的香味, 勾的人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对面的包子铺里已经坐了几个人, 其中一位老人正在给自己的孙女剥鸡蛋,脸上带着笑, 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等到鸡蛋剥好了,那小孩儿接过去之后,又递回到老人嘴边。老人咬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街上其他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包子铺的小二忙活着招待客人,大厨则负责把一笼又一笼包子搬出来, 老板娘则待在一旁嗑着瓜子收钱。
一切都是那般平静,就好像这座城里什么危机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瘦猴皱了皱眉,若不是后腰的伤口还在疼, 他简直要觉得昨夜发生的一切是他在做梦。
可那确实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根本不是梦。
就在瘦猴发愣的时候, 对面包子铺的大娘走了过来, 塞给他两个包子:“我听你那朋友说你叫小侯?饿不饿,来,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瘦猴正看着手里的包子发愣, 那大娘已经拉着他进了店, 很快端了一碗白米粥给他:“你身上还有伤, 吃的清淡一些好。”说完不等瘦猴回答就出去了。
瘦猴坐在小小的包子铺里, 犹在发愣。
他因面相生的丑陋, 再加上周身的阴鸷气息,除了黑岩的那几个人,根本没有人会像方才那位包子大娘一样和颜悦色的跟他说话,更不要说与他有肢体接触了。
那些人见了他从来都是远远避开,不去触他的霉头。
瘦猴将包子放在桌上,这些人昨夜还视他如死敌,今日就变了脸色,是因为自己身上的伤吗?
瘦猴冷冷一笑,心说真是可笑,我又不是为了你们,我是为了……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股窥探的视线,虽只有一瞬,但还是使人觉得不舒服。
转过头去寻,就见街道上有两个人正朝城门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打量着周围。
而何遇、胖子则跟在他们身边。何遇正说着什么,那两名男子点了点头,朝城门外走去。
瘦猴皱了皱眉,转过头去拨弄了一下面前的白粥。
这时一道温润的男声在身后响了起来,“那二人是魔族安插在凌天城外的眼线。”
瘦猴搅着粥碗,没有说话。
何遇拉开长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胖子也脚勾开长凳坐了下来。
“你们将结界撤了?”瘦猴说完觉得这是一句废话,转而又说:“他们进城做什么?”
“昨夜结界封城,他们自然要进来看看是什么情况。”何遇笑着说:“他们刚从曲家大宅那边过来。”
“哦?你们是怎么说的?”
何遇接过小二端过来的豆腐脑,喝了一口,慢悠悠道:“曲家余孽作乱,为了防止出现纰漏,不得不设置结界,封锁城门。现在危机解除,自然就恢复了原样。”
瘦猴哼了一声,胖子指指何遇,又指指自己,对瘦猴道:“二哥,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们会在一起吗?”
难得他条理清晰的说出这么长一段话,瘦猴瞥了一眼这个傻乎乎弟弟,从他的眉眼间都能看见一股卖弄,炫耀之意。
当然瘦猴可不会顺着他的意,不耐烦的摆手道:“你以为我是你?这个还要猜吗。稍微长点脑子的都知道。”
从方才何遇说那两人是魔族的眼线的时候,瘦猴就猜到了。
想必是何遇做了什么,让那几名魔族以为他们几个已经被制服,成为了魔族的一份子。若非如此,何遇也不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们眼前,还有说有笑的。
瘦猴沉默了一会儿,道:“为何不杀了他们?”
何遇道:“留着他们,才能更好的麻痹魔族。”
那些被魔族附身的百姓已经被转移到了地下,原本躲在地下的那一群人则取下那些人身上的腰牌,扮演着被魔族附身的群众。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反正他们身上都带着腰牌,肯本无法分辨他们的身份。
那些魔族又怎么能够料到他们仅凭借这么些人就能达成反杀呢?
而且观方才那二人的模样,分明是已经相信了。
瘦猴用筷子插起桌上的包子,咬了一口,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头良久的疑问:“我昏过去的几个时辰,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他说的是这城内房舍与街道,竟然在短短一夜恢复了原样,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何遇喝完最后一口豆腐脑,淡淡地笑了笑:“团结一心,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何遇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其中有男人,有女人,还有老人与小孩。
就在昨夜,他们还躲在下水道里哀哭悲号,瑟瑟发抖,不过短短一夜,他们就好像脱胎换骨一般。
何遇知道,他们心底依然有对未来的不安,也有对失去亲人的悲痛,更有对魔族的恐惧。
但是他们拭去眼泪,不再坐以待毙,怨天尤人,而是选择站起来,勇敢面对,与魔族斗争到底。
他们用柔弱的肩膀拯救了整个凌天城,甚至拯救了整个人界。
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街道,言笑晏晏的人们,与何遇初次进城时没什么两样。
何遇忽然想到那些蜂拥在一起的丑陋的魔族。
同是一族(不是一种,而是魔族与人族)生灵,他们与人族既相同,又不同。
普通人类的力量在强大的魔族面前或许真的太过弱小,但是只要他们团结一心,齐心协力,就会凝结成了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
魔族永远无法想象,这将会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
瘦猴咬了一口包子,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说到正事,何遇严肃起来,他将空碗推到一旁,说道:“侯大哥,我正想跟你说,我们要走了。”
瘦猴倏地站了起来:“好。”
“等等。”何遇拉住瘦猴,轻声道:“是这样的,你的伤还没好,就先留在这里养伤吧。”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瘦猴冷冷道:“什么意思?怕我拖你后腿?”
顿了顿忽然笑道:“说的也是啊,沈公子要做的是大事,我若是像昨晚一样,那可就……”
何遇叹了口气,好像有些无奈的说道:“侯大哥,若是阿音姑娘在这里,她让你留下来养伤,你也会觉得她在防备你?”
瘦猴一把甩开何遇的手,因为拉扯到腰后的伤口,脸色顿时扭曲了。
何遇也不需要他回答,自己接了下去:“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你会觉得阿音姑娘是出于关心,才让你留下。”
瘦猴阴沉着脸色道:“说这么些废话干什么?三妹又不在这里。”
“我知道阿音姑娘不在这里。”何遇看着瘦猴,诚挚道:“我是想说,你可以像信任阿音那样信任我们。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瘦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来,他说:“洛青裁那小子,就是被你这样收服的吧?”
何遇一愣,虽然知道瘦猴对他与洛青裁的关系并不清楚,但还是偷偷红了耳朵,但是他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避。
何遇有些无奈的苦笑道:“不是的,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他眉头微拧,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良久终于放弃了。
“并不是为了收服你们。”他说,“我是真心想要结交你们这样的朋友。”
“呵呵。”瘦猴笑了一下,“你身为拂云宗首徒,前途无量,跟着我们这些阴沟里的虫子搅和在一起,不怕落人口实?”
何遇只得再次苦笑:“侯大哥,你不用为了跟我抬杠而抬杠吧。”
顿了顿,他认真道:“能认识你们,我真的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瘦猴脸上的笑尽数散去,他打量何遇良久,问道:“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曾经……”
何遇道:“我知道你们的过去,但……或许是因为你们太过真实,我反而讨厌不起来了。”
不管是洛青裁,还是瘦猴,他们从不隐藏自己的本性,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大方展示。
虽然他们看起来凶狠、恶毒。但其实,这样的人最好懂,也最单纯。
不像叶磊、贺辛之流,披着名为善良的假面,却做着令人齿冷的事情。
看着目光闪烁不定的瘦猴,何遇轻呼了口气。
其实他清楚的知道,他对瘦猴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包容心,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洛青裁。
何遇总觉得,他能够从瘦猴身上看到洛青裁的影子。
他清楚的知道洛青裁心底压着一段他至今都不愿意面对的往事。
那段过往,造就了现在的洛青裁。就像瘦猴因为小时候的事情,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因为洛青裁,所以何遇对瘦猴讨厌不起来。
何遇觉得或许自己拉瘦猴一把,就能给洛青裁积一分福报。
虽然瘦猴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何遇知道,经过昨晚,他其实已经放下了那段纠缠了几十年的过去。
何遇希望,将来有一天,洛青裁也能够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心结,将他所在意的一切说给自己听。
瘦猴久久没有说话,何遇知道瘦猴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当即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瘦猴看了他一眼,道:“我是伤患,只要安心养伤就好,可不管你们的什么计划。五弟,走了。”
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何遇不由笑着摇摇头。
恰在此时,数名身着便衣的曲家弟子走了过来,曲荣也在其中。
看着曲荣身上的黑袍,分明是要出远门,何遇诧异道:“曲前辈?”
曲荣神色严峻:“曲家封魔地图已被魔族取走,我实在放心不下。这里有三师弟在,不会有事。”
何遇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愿还来得及。
看着何遇担忧的脸色,曲荣神色一缓:“你只要将陷在叶家封魔之地的众人救出来就好,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不要分心。”
顿了顿又道:“也不可像昨日那般,意气用事。”
何遇道:“是,谢前辈教诲。”
说完他从腰间摸出一封信,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曲荣道:“前辈,你既命人去药王谷取药,是否可以顺路替我带封信。”
“哦?”
何遇义正言辞道:“实不相瞒,我师弟身上有伤,留在了药王谷。我想正好趁此机会,给他报个平安。”
曲荣道:“好。”说着将那封信接过去,递给一名青年。
何遇松了口气:“多谢。”
恰在此时,一阵狂风吹过,原本碧蓝如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阳光也被厚厚的云层尽数遮掩。四下突然暗了下来。
一名妇人将被吹飞的篮子捡起来,咕哝道:“果然是入了夏,这天呀,说变就变。”
有人接道:“是呀,看起来要下雨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
何遇,曲荣等人的脸色却不好看,这是真的变天?还是预示着什么?
曲荣道:“不能再耽搁了,走!”
此次外出的几名弟子都是曲荣精心挑选的,修为高强,想要不着痕迹的躲开那些魔族的眼睛,简直是易如反掌。
何遇与两名青年弟子最后出发。
他们倒不用有所遮掩,早在清晨那两名探子进城的时候,何遇就跟他们打好了招呼,说奉苍臣大人的命令前往药王谷复命,借机麻痹他们。果然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所以何遇光明正大的踏出了凌天城的城门,他敏锐的察觉到两股窥探的视线。
何遇微微一笑,心说总有一天要将你们尽数驱逐出去。
他们踏上小路,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了。
“哎呦,快,快帮我抓住,它爬到我背上去了。”
“往下往下,快快快,痒死我了。这该死的东西,等我抓住了,非得……”
简陋的小房子外,一名少年正用手抓挠着身体,脸上满是气急败坏的神色。
另一名少年则站在他身后,把一只手伸进后领给他抓挠后背,“是这儿吗,没有呀?”
“不是那儿,往上,往上。”少年大叫着,“你倒是快点啊。”
“哎,不是。”另一名少年动作一停,扭了扭身体,脸上忽然露出惊恐的表情,“我,我身上也好痒啊。你快帮我看看。”
“不,你先帮我看看呀。”
少年吵吵嚷嚷,满脸崩溃的神情,他们正争执间,忽听有脚步声传来,回头过去,视线中出现一片白色的衣摆。
在看清来人的时候,两名少年嚎哭着奔了过去。
“洛长老,救命——”
来人正是洛青裁,而这两名少年自然是昨日被洛青裁留下照顾那位神秘老者的。
只是此时,两名少年的模样狼狈不堪。
原本干净整齐的衣物上布满了泥浆,甚至连脸颊和鼻子上都是。
他们头发散乱,脸上的表情满是难受与委屈,手指不停抓挠着,从裸露出的脖颈来看,已经挠红了。
看着冲过来的两名少年,洛青裁微微皱眉,道:“站住。”
那两名少年连忙刹住脚步,站在距离洛青裁两米远的地方委屈的看着他。
洛青裁不为所动,问:“怎么回事?”
一人道:“长老让我们留下来照顾那老头儿,但是他虐待我们。”
洛青裁微微挑眉,另一名少年委屈巴巴的补充道:“天还没亮呢,他就让我们担水浇灌药草,但是谁能想到那药棚里都是虫子。”边说边伸手抓挠后背。
“洛长老,那老头就是跟我们过不去,故意整我们。”
洛青裁点头:“的确。”
“长老!”两名少年更委屈了,“我们都这样了,你竟然笑话我们!”
见他们都快把皮肤抓挠出血痕了,洛青裁终于叹了口气:“把衣服脱了。”
“啊?”
“啊什么。”洛青裁一眼瞟过去,“怕我非礼你们?”
“不,不是。”两名少年手忙脚乱的把脏兮兮的上衣脱了,又扭捏的护着自己的裤子,“裤子,裤子也要脱吗?”
洛青裁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唉,洛长老,你不管我们呀?”
另一名少年叫道:“啊,别动,我看见它在哪儿了!”
“真的!快抓,快抓!”
就在两名少年彼此帮助,除去身上虫子的时候,有两个人影出现在小径尽头。竟是苏远之与那名老者。
“谷,谷主。”两名少年愣在了当场,“谷主怎会来此。”
他们发愣间苏远之已经走到近前,见他们光裸着上半身,眉头微皱。
两名少年忙将上衣套上,跪地请罪:“弟子无状,还请谷主恕罪。”
“罢了。”苏远之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眶却有些红,他与洛青裁说了几句话,最后像老者行礼告退。
见苏远之对老头儿这般尊敬,两名少年都瞪大了眼睛。
等到苏远之的身影消失不见,洛青裁才道:“前辈看起来心情不错。”
老者瞥了他一眼,就在洛青裁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老者却转过头去,撑着手里的铁拐向前走了两步。
洛青裁微微皱眉,老者方才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老者看了看脚边被摔死的虫子,对那两名少年道:“怎么,不服气?”
“你这老,你整我们。”因为苏远之对老者的恭敬态度,两名少年也不敢太过放肆,他们从地上起身,瞪着老者,“你是故意的。”
老者弯腰将地上的虫子捡起来,“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两名少年莫名其妙,“什么是什么,不就是虫子吗。它还能是什么?”
老者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失望之色,他转而对洛青裁道:“你可认识这是何物?”
洛青裁看过去,就见老者干枯的指间夹着一只金色的虫子,约摸小指长短,身上长着甲胄,生有百足。
洛青裁道:“这应当是金棘虫。”
老者不置可否,脸上却露出一抹笑容:“哦?”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前辈是让他们浇灌金棘仙兰草。”
老者道:“何以见得?”
洛青裁道:“仙兰草极为珍贵,也因此更容易遭受害虫的侵袭。而金棘虫则是以吞食其他虫类为生,所以金棘仙兰草给金棘虫提供食物,金棘虫则给仙兰草提供庇护,久而久之,有金棘仙兰草的地方就有了金棘虫,他们成了做佳的‘搭档’。”
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金棘虫原名金甲虫,因为总是与金棘仙兰草同时出现,才会被前人称为金棘虫,且一直沿用至今。”
老者脸上笑意更浓,随后又有些失落,他看着面前的两个“泥猴子”,撑着铁拐绕开他们,朝前走去。
走了没多远,又回过头,说道:“还不快跟上?是谁昨天大半夜闹着要来看的?”
洛青裁脸上露出一抹笑,转瞬即逝,他说:“来了。”
洛青裁追上去,就听老者口中喃喃道:“外人都道我药王谷是培养药修的最佳之地,如今看来……我药王谷怕是名不副实了。柳拂云呀柳拂云,我可真是羡慕你呀。”
洛青裁脚步一顿,老者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他说:“也不想想我老头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跟我抖机灵,你可还嫩了点。”
洛青裁总算想明白方才为何老者要那么看他了,原来是知道了他的真正来历。
“好你个苏远之,”洛青裁心说,“我好心带你来见你师伯,你竟然敢出卖我。找个机会定要好好收拾你。”
洛青裁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谎言被人拆穿的窘迫感,只是轻声解释着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药王谷是药修胜地,我是真心想到此学习。只是担心您对此心有芥蒂,毕竟我曾是拂云宗中人。”
顿了顿,又道:“晚辈昨夜所说,确实有着自己的私心,若是给前辈带来不适,还请前辈见谅。”
老者沉默下来。
洛青裁道:“晚辈告辞。”
“站住。”老者说道:“别跟我来这一套,老头子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人比你吃的米还多。难道我还看不穿你吗?现在转身走了,回头不知道又整出什么幺蛾子。老头子我年纪大了,没那工夫陪你闹腾。”
洛青裁笑着转过身:“前辈英明。”
他确实不打算就这样放弃,但是谎言当场被拆穿,总不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将此事揭过。
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他打心底里觉得敬佩,所以这个道歉也并非全是逢场作戏。当然,想要取得老者的好感是他的最终目的。
他感觉的到,这位老者对药理的研究已经达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若是能得他指点,定然事半功倍。
老者转过身,道:“既然你一门心思的想要入我门下,那就做好心理准备。吃不了苦,趁早滚回去。”
洛青裁愣了一下,老者明显看出洛青裁的惊诧,他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怎么,认我当师傅,难道委屈你了不成?也不想想,其他人求着我,我还不收呢。”
洛青裁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但他反应极快,只是老者变脸的速度更快。
不等洛青裁回答,老者脚步就转了个方向:“呵呵,好,不愿意就算了,弄得好像我老头子上赶着求你一样的。罢罢罢,是我自作多情,回去了。”
洛青裁真是哭笑不得,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比他还难伺候的人,关键是还不能发脾气。
洛青裁道:“前辈。”
老者不做理会,洛青裁只得改口叫道:“师傅。”
老者脚步立刻停住了,但没有立刻转过身去,他摆着架子道:“怎么,这又愿意拜我为师了?嗯?刚才不是不愿意么。”
洛青裁上前掺着老者,笑道:“没有不愿意,弟子受宠若惊,一时忘了如何反应。师傅别气。”
以洛青裁的能耐,若想哄一个人开心,那是手到擒来,只是平日里能让他这么做的人少之又少。
何遇算一个,曹梦月算一个,沈雪童算一个,现在又加上了这位老者。
洛青裁发现,他的脾气好像是越来越好了。曾经的那些尖刻与冰冷,好像一瞬间从他体内消失,烟消云散了。
算算来到这里的时日,洛青裁默默的想,或许这就是成长也说不定。
洛青裁看着老者脸上露出的轻松神色,心底多少有些好笑。
方才还说自己能够将人一眼看透,现在他自己不也是一样,这般容易就开心起来,简直像个孩子一样。
现在老者身上的气场确实与昨夜初遇的时候不一样了。
或许是因为洛青裁是知道他的秘密的人,又或者他真的喜欢洛青裁,此时老者脸上满是笑容。
老者任由洛青裁掺着,慢慢地向前走去,边走边说:“还好你小子有点眼力。放心,拜了我这个师傅,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洛青裁道:“弟子明白。”
“还有那什么拂云宗,既已离开,就全给我抛到脑后去。你以后就是我齐赫唯一的徒弟了。”
原来老者叫齐赫。洛青裁记得,他确实曾在先人留下的古籍中看到过这个名字。不过只是一笔带过,说齐赫是元徽的左膀右臂,英年早逝,如此而已。
被最信任的人抛弃、背叛,甚至抹去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那是什么感觉?
洛青裁的脑海中忽然闪现一道红光,随后心底涌上无法言说的愤怒。
就在这时,洛青裁感觉自己的手被拍了一下,他瞬间回过神来,就对上了齐赫的眼睛。
齐赫道:“老头子我活了五百年了,你还是我正儿八经收的第一个徒弟。以后啊,受了委屈,就跟师傅说,为师替你出头。不过我想就你这狡猾与机灵劲儿,也没人欺负的了你。哈哈哈哈。”
齐赫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洛青裁却有一瞬间的怔忪,方才那一瞬老者眼中流露出的是全然的欣喜与爱护。
这种眼神他曾见到过,在沈浩面对沈书遥的时候,那时候他只觉得十分羡慕。
是的,羡慕,因为从来都没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但是现在,误打误撞的,洛青裁遇上了。
心底有些高兴,更多的却是酸涩,还夹杂着一丝丝的怀疑。
他想,像我这样糟糕的人,也能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高兴吗?也能让人心生爱护之心吗?
他的心底好像打翻了五味瓶,总之那滋味,十分复杂难言。
老者忽然道:“你怎么了?”
洛青裁后知后觉的一抬手,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眨眨眼,道:“这儿风太大了,风沙迷了眼睛。”
正说着,风变得更大了,霎时间狂风四起,原本阴沉的天空越发阴暗,那风甚至带着一丝丝的冷意,仿佛要吹进人的骨头缝里。
老者仰头看着天空,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说:“奇怪,这云……”
洛青裁显然也发现了异样,他在药王谷待得时间虽不算太长,但对这里的天气情况很是了解。
药王谷因为与魔族毗邻,受到魔族的影响天空一直是阴暗的,常年见不到阳光。
但像今日这般忽然产生如此大的变化,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齐赫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道:“这事儿就让苏远之那小子去操心吧。你……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环境啊。”
洛青裁道:“好。”
“走吧。”齐赫说着继续向前走去,还不忘对跟在后面的两名少年道:“你们速度倒是快些,年纪轻轻的,还不如我们两个没灵力的走得快?”
后面全程一脸懵逼的两名少年苦兮兮的追了上来。
齐赫于药修一途确实有极高的造诣,对于各种各样的草药他都如数家珍。
整整一天,他领着洛青裁在药园中各处转悠教他如何辨识草药,又教他如何种植培育。到了晚上,丢给他一摞半人高的书。
齐赫说:“给你一天时间,回去看,吃透了我要考考你。”
洛青裁回了回春殿,虽满身疲倦却觉得格外充实,这一天他收获颇多。
简单的休息了一会儿,洛青裁又去看了一下徐清风的情况。
阿音早已等在那里,见到他就说:“这一整天,你忙什么呢,都找不到人。”
洛青裁跨进门内,“有事?”
阿音追在他身后道:“我要见鬼手。”
“我听说你今天已经闯了药王谷的大牢了。”
阿音不说话,洛青裁看了她一眼,接着道:“但是被赶出来了。”
阿音道:“你知道了?那你一定要帮我。”
“凭什么。”
“他害得你没了灵力,难道你不恨他吗?还有我们不是……”
洛青裁放下手里的金针,打断阿音的话,“你难道不知道在别人的地盘上要收敛些吗。这里是药王谷,不是你家。”
阿音不服气道:“那怎么没见你收敛?”每天大摇大摆,四处晃荡,分明不知收敛为何物。
“因为我对他有用。”洛青裁反问道:“你呢?”
阿音不服气道:“你有什么……”话没说完,对上洛青裁清冷冷的目光,便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洛青裁丢给她一包药:“去把药煎了。”阿音皱了皱眉,但还是依言离开了。
徐清风看着紧闭的房门,轻声道:“自从撞见鬼手之后,阿音的情绪波动非常大,今日一醒来,就……”
叹了口气,“我真怕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洛青裁道:“苏远之长在这样的环境下,并不是什么善人。若真的惹恼了他,就是我也保不住她。”
徐清风沉默片刻,道:“我会好好劝劝她的。”
当阿音端着熬好的药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准备离开的洛青裁。她冷哼一声,将药碗重重放在桌上,撞了洛青裁一下就离开了。
徐清风道:“实在抱歉。”
洛青裁皱眉拍了一下被撞到的地方,将药碗推过去,道:“喝了。”
此时已过亥时,洛青裁房内的灯依然亮着。
房间内,洛青裁随意披了件外袍坐在桌前,头发上还带着水汽,将后背的衣物都沾湿了。
他的左手边放着一本刚翻开没几页的书,书的上面压着一把剑——被咒印封锁的鬼手剑。
洛青裁的手指轻轻敲着鬼手剑的剑身,没有任何动静。
洛青裁不由皱起了眉,白日里他确实察觉到了异样。
那种感觉虽然轻微,但洛青裁也经历了几次,所以他可以肯定是鬼手剑在作祟。
只是鬼手剑已经被封印,为何还能对他造成影响?这究竟是何原因?
洛青裁面沉如水,他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鬼手剑上,全然没有注意到一股黑气顺着窗缝钻了进来。
那股黑气顺着地面一路前行,最后漂浮在洛青裁身后,试探着触碰他的身体。
就在那股黑气触碰到洛青裁身体的瞬间,小白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冲着那股黑气呲牙、咆哮。
洛青裁倏地转过头去,就见那股黑气如潮水般退去。
洛青裁起身推开窗,只见外面静悄悄的,只有院中的灯笼随着夜风摆动。他回身看了一眼横在桌上的鬼手剑,忽然笑了一声。
“呵。”
这里是一座精石铸就的大牢。
此时鬼手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绑缚在石壁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从破烂的衣物下可以看见他血肉模糊的身/体。
乍看之下竟是有些可怜的,但是下一秒原本垂着头的鬼手忽然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抹十分瘆人的笑容。
鬼手侧过头看了一眼软趴趴垂下的手臂,撇了撇嘴,他又低下头看了一眼黑漆漆、潮湿的地面,不知想到什么嘿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空旷的牢内,只有鬼手难听的笑声在回荡,格外渗人,格外恐怖。
不知过了多久,鬼手终于笑够了,他又将头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看那悠哉惬意的模样,好像在等什么人。
周围又安静下来,只有水滴滴落的声音,还有老鼠不时从角落跑动时发出的声响。
不知又过了多久,黑暗中鬼手的眼睛悄无声息的睁开了,他看向被打开的牢门,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对。”一个人影跨进牢内,冷冷道:“我来取你狗命。”
鬼手皱眉看着来人:“女人,你是谁?”
阿音冷笑一声,鬼手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哦,是你呀。我记起来了,你叫阿音,我们曾经见过的。”他看着阿音,笑道:“对了,你还有几个兄弟……”
“闭嘴!”阿音娇斥一声,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没入瘦猴前胸。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