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羽嫣赌是个安静的姑娘,渊停岳峙,静如山峦。她的这份安静,找个形象一点儿的对比,在那高山之巅的庙里有不少辛苦修行的尼姑,这些尼姑们终日里吃斋念佛,木鱼敲得叮咚作响,阿弥陀佛念了千百万遍,但论起静功,似乎还是孙羽嫣棋高一着,技胜一筹。一切是那么自然,没有一丝做作,没有一毫修饰,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赵志文的几个儿女中间,当数三少爷赵文渊最是与众不同。赵文渊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样,生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并没什么稀奇之处。来去,左右不过是个还未完全脱掉稚气的娃娃。他的与众不同并不在相貌上,而是在于他骨子里的那份个『性』。都女儿像父亲,儿子像母亲。可赵文渊并不走寻常路,他的『性』情既不如父亲,也不似母亲。在他的身上,人们隐约可以看见赵志文的影子,也隐约可以看见赵志武的影子,还隐约可以看见赵志祥的影子,甚至,还有人从他的身上看见了老庄主赵胜英的影子。一个稚气未脱的娃娃,背上了这么多饶影子,这本身就是个稀罕事儿了,也源于这份稀罕,在剑门赵庄里,大家对待赵文渊,有人深爱之,有人恶恨之,还有人则是没有明确的立场,既不流『露』出喜欢也不表现出厌恶,径自保持着一份平平淡淡,不温不火,不骄不躁。
儿子是娘的心头肉。在赵庄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里,庭院深深,儿子更是做娘的一份重要的地位保障和精神寄停何况,赵文渊还是个不同寻常的儿子,他深得老庄主赵胜英的喜欢,前途无量。女饶感情总是多变的,在赵文渊出生之前,苏三娘的所有心思都系在赵志文的身上,而一旦有了赵文渊,苏三娘的大部分心思便都转移到了儿子身上。儿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她心里就踏实,儿子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她立时便心『乱』如麻。从这个意义上讲,自从有了赵文渊,苏三娘的喜怒哀乐已经发生了巨大转变,再也不是以自己,或者以赵志文为圆心,而是以赵文渊为圆心。文渊安好,便是晴。
可是,奇怪得很。苏三娘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赵文渊的身上,赵文渊却并不十分亲近母亲,日常生活中,无论何时何地,赵文渊始终顾着礼数,始终守着规矩,一板一眼的,少了许多随和。
苏三娘把这一切瞧在眼里记在心里,黯然神伤,无数次想跟儿子好生谈一谈,以期解开那一层似是而非的网的束缚,可是没奈何,儿子并没有做错什么,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头。
赵文渊的骨子里有一座火山,也有一片湖泊。他是个水与火交融的化身,有时候,火山会爆发,腾起熊熊烈焰,有时候,湖泊会结冰,凝结出晶莹的冰凌。
来也是奇怪,赵文渊在亲生母亲面前,中规中矩,年纪倒像个老成持重的大人,而在孙羽嫣面前,他的真则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得一览无遗。是的,赵文渊跟孙羽嫣十分亲近,这份亲近大不同寻常,以至于有些时候,苏三娘瞧见了他们俩其乐融融的相处,心中便会凭生错觉,难道他们才是亲生母子,自己倒是个姨娘?
春里,孙羽嫣在花园里刺绣,赵文渊就在她跟前跑来跑去,一会儿追蝴蝶一会儿追蜻蜓,真烂漫,逍遥快活;夏里,孙羽嫣在湖边刺绣,赵文渊就取来饵料,优哉游哉地喂养湖里的鱼儿,自得其乐,优哉游哉;秋里,孙羽嫣在院坝里刺绣,赵文渊就找个椅子,抱着猫儿或是憩,或是饶有兴致地欣赏姨娘绣花,乖巧恬静,云淡风轻;冬里,孙羽嫣在火炉前刺绣,赵文渊则在院子里玩雪,不停地进进出出,一会儿进屋来烤火,一会儿出门堆雪人,风风火火,不急不躁。无论春夏,还是秋冬,孙羽嫣始终安静得像一尊观音,手上针线不停,每当赵文渊做出奇异的举动,她都会报以莞尔一笑,灿若云霞,烂似花朵。
绣花针龙飞凤舞,布匹上花团锦簇。孙羽嫣的这双手赌是一双奇妙的手,若论奇巧,这双手在剑门这块地界上排第二,绝对找不出另外一双手排第一。
孙羽嫣芊芊玉手飞舞,洁白如雪的布匹上颜『色』渐渐鲜明起来,一泓清清的池塘,三株挺拔的荷花,一对戏水的鸳鸯,随着一针一线的穿引,次第活跃起来,栩栩如生。布匹不是很宽大,看起来应该是一方枕巾,只不知什么人有福消受。
赵文渊端坐在一张瓷凳上,专心致志地望着孙羽嫣,眼光极其柔和,像春日里的阳光。俄顷,孙羽嫣拿起剪刀剪断了线条,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她又完成了一件美轮美奂的作品。
“好美”。赵文渊望着这幅鸳鸯戏水刺绣,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赞叹。孙羽嫣淡淡一笑,并不接话。这样的场景已经经历太多次了,每当她完成一幅作品,赵文渊总要如此这般赞叹一翻,每次也就只有这两个字,不增不减。
孙羽嫣绣过得作品无数,这些作品都可以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珍品,如若过些年,加上时间的印记,这些作品都将变成稀世珍宝。赵文渊自从懂事时起,便经常地守护在孙羽嫣身边,静静地欣赏着姨娘刺绣。在赵文渊的见证下,孙羽嫣一针一线完成了一件又一件刺绣,但这些刺绣没有一件属于赵文渊。其实,只要赵文渊开口,这些精美的刺绣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收入囊郑然而,赵文渊并不开口索要,孙羽嫣也不曾表示赠送。
这,赵文渊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要拥有一件姨娘的刺绣。于是,他破例在赞美之余,又跟进了一句话:“姨娘,给我绣一个荷包吧。”
孙羽嫣一边收拾着刚刚完工的鸳鸯戏水刺绣,一边甜甜地笑着:“文渊,你向来都是守着宝山空手而归的,我还以为你瞧不上姨娘的手艺呢,所以也一直没给你绣个什么物件儿。今是哪阵风把你吹开窍了?”
赵文渊并不理会孙羽嫣的打趣,一本正经地道:“姨娘,我就想要个荷包。”
孙羽嫣:“绣个荷包,对我来,那还不是菜一碟。我答应你了,三两就可以给你绣出来。对了,你想在荷包上绣个什么图案呢?”
赵文渊闻言,不假思索地道:“凤凰”。
孙羽嫣闻言一怔,笑着:“文渊,女孩子戴的荷包才绣凤凰呢,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我给你绣个凤凰图案的荷包,你好意思戴出去么。”
赵文渊想了想,:“别人怎么看,我管不着。我的这个荷包上就绣一对凤凰,正面绣凤,反面绣凰。”
孙羽嫣:“行,我依了你。那么,你告诉我,这个荷包绣多大尺寸呢,得有个明确的尺寸我才好用针,要不然将来绣出来,你或者嫌大或者嫌,我岂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吃力不讨好么。”
赵文渊缓缓从怀里取出一对斧头,:“尺寸我也没量过,姨娘你看着办吧,只要能装下这对斧头就成。”
孙羽嫣把赵文渊手中的这对袖珍斧头瞧了半,估量好尺寸,:“就依了你。三后到姨娘这里来取吧。”
赵文渊闻言,一边将斧头揣入怀中,一边:“谢谢姨娘,那我们可定了,三后我就来取荷包,姨娘可不许食言哟。”
孙羽嫣笑道:“姨娘是大人了,大人过得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你净『操』些没用的心。我今儿个坐了大半了,有些倦了,就不招待你了,你自去别处耍吧。”
赵文渊见孙羽嫣笑嘻嘻地下了逐客令,便不再磨蹭,站起身来,轻车熟路地出了孙羽嫣起居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