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尔雅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已经到了凶杀案的现场。
谷白露死在洋馆背面的小花园里面,尸体靠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上,身上被纱线缠住,于是保持着直立的姿态。
谷家豪富,花园里面也装了电灯,尸体刚好就摆在一盏十五瓦的白炽灯泡下,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韩虞立刻明白了明明是不同的环境,不同的致死原因,谷清明为什么要说“与死在纱厂那个女工一模一样”。
谷白露的手指全都被齐根切断,整整齐齐排列在面前,就像是盛开的花瓣。
摆放的位置、距离,完全相同。
夜风吹拂,风中仿佛还带着隐约的鬼哭,远处有夜枭凄厉的鸣叫,电灯惨白的光正好打在死者身上,看上去极为可怖。
一阵阴风从背后吹过,韩虞只觉得身子发冷,忍不住紧了紧外套,偷偷看了眼周尔雅,发现他对这么可怕凶残诡异的场景都神态自若,仿佛他是个没有人情味的冷血精密机器,从不受外界影响。
“还有这个。”
周尔雅蹲下,优雅的戴起一双白色的手套,从黑色的血泊中,提起一只僵木死去的虫子。
纺织娘。
“这就说明,两起案件有明显的联系了。”
纺织娘强壮的后肢一样被截去,只剩下肥硕的身躯,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灰白色的眼中没有一丝光芒,死亡让绝望笼罩一切。
“是连环杀人吗?”韩虞脑中飞速转动,见周尔雅这么专业淡定,也忍着后背发麻的诡异感,仔细查看着谷白露的伤口。
与女工唐蝶不一样,谷白露是被人从背后用凶器刺穿心脏而死。由于猝不及防,现场没有什么反抗的痕迹。
在他死去之后,凶手用细密的纱线将他缠绕在树上,并剪去了手指,布置了现场。
“暂时还没什么头绪。”
周尔雅将纺织娘放在蔡副官捧着的白玉碟上,扔掉手套,绕着尸体转了两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如果说是连环杀人,那么纱厂中贫穷的女工与谷家的纨绔三少爷会有什么联系,以至于同样成为牺牲品?
这个关键的联系如果不能确定,就无法明确这个案子的性质。
韩虞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靳歆兰不是说,唐蝶已经怀孕了吗?会不会……”
同样残忍的凶案,将两个本来天差地别的人联系在一起,一个是纨绔男子,一个是有孕的女工。如果他们之间有什么手尾,是最容易想到的关系。
“谷白露是家里的败家子,经常出入声色场所,也有不少绯闻。如果唐蝶肚子里的孩子与他有关,也没什么奇怪。”
周尔雅并不认为韩虞的推理无稽,但即使如此,仍然不能解释两人为什么要遇害。
“如果这两人真是情侣,两方相隔数日,相继被害,似乎也没什么理由。”
如果是有人反对两人结合,那伤害唐蝶或是谷白露都可以理解,甚至有可能是谷白露心狠手辣要除掉与自己有关系的女人。
但这都没法解释,为什么两人同时遭遇一种诡异的死法。
“有可能是复仇。”韩虞开始推导,“谷白露得知唐蝶怀孕,就下手害死了她。有人看不过眼,就为她复仇,故意以模仿犯的方式杀死谷白露,一方面是为了故布疑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出一口气。”
韩虞想起当日在纱厂见到的技术员章禹城,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他的名字:“那个章禹城与唐蝶关系显然很好,他也有机会进出谷家,有可能就是复仇的嫌疑人。”
“这倒是一条思路,只是……先问问看吧。”
周尔雅欲言又止,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一双白手套,拿着死去的纺织娘,眼里闪动着一丝阴暗的光芒。
基于这个推理,他们开始陆续盘问谷家以及相关人等。
谷炳坤甚为信任周尔雅,允许他随意盘问与调查,谷家上下都得尽力配合。
谷清明显然是心里头不乐意,但现在他爹还没死,最后遗产怎么分割还没定论,他作为长子,当然也不希望多年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还得顺着父亲的意思。
加上周尔雅是督军公子,即使不想顺着父亲的意,也得给督军三分面子。
“说实在的,我对这个三弟并不是太了解。”谷清明干脆就向周尔雅吐苦水,他对这个不务正业的弟弟并无什么感情,“他从十七八岁开始,就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平日在家里根本呆不住,半夜三更才鬼哭狼嚎地回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我白天要在厂里上班,一年里面见他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那他有没有什么仇人?”
韩虞认真的记在本子上,询问。
谷清明皱了皱眉头,想到弟弟的死状,还是有点动容:“老三成天在外面惹是生非,争风吃醋,你说仇人当然不少。但是……要下那么狠的手,大概也没有这种人吧?至少我不知道。”
谷白露的朋友和敌人,大多都是上海洋场小开。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矛盾也无非是言语冲突,为了抢粉头争面子有了龃龉,这种问题闹到要杀人的地步,那真不可想象。
韩虞本来也没指望这里能有什么收获,转口又问道:“那你知道你三弟的男女关系如何?”
周尔雅注意到韩虞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谷清明的瞳孔收缩,厌恶的神情一闪即没。
“那还用说,他就是个混帐!成日里搞出些丑闻绯闻,老爷子被他气得差点要断绝父子关系,真是家门不幸!”
谷清明的语气,颇有几分气愤,对弟弟的死也没多少可惜和难过。
韩虞追问:“那么,你知道他和纱厂里面那个死去的女工,是不是有交往?”
谷清明一怔,旋即想起两人相同的死状,一阵恶心,苦笑道:“这个就不知道了。三弟其实很少去纱厂,他根本不关心家里的生意。不过他若是偶见那女子有几分姿色,说不定就会上去歪缠,我却是不知。”
谷清明一问三不知,看来对这个亲生弟弟确实不太了解,兄弟之间也没什么感情。
相比老大,老二谷芒种对弟弟的鄙视更是溢于言表。
“他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父亲早就想把他逐出家门,要真这么做就好了,给他一笔钱自生自灭,也不至于祸害咱们谷家!”
显然谷芒种因为连续的杀人案件而变得烦躁,比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加不耐烦和焦躁,只是看在周尔雅的面子上,勉强耐心回答韩虞的问题。
“那他和纱厂死去的女工,会有关系吗?”韩虞又向他问了同样的问题。
“女工?”谷芒种冷笑,“老三这个人荤素不忌,哪有放过的道理?几年前他就和厂里一个女工谈恋爱,惹得父亲勃然大怒,这次要是故态复萌,我也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奇怪!”
韩虞一愣,又问道:“他与之前厂里的女工有过关系?你能找到她么?”
谷芒种一脸不耐:“这么久的事了,我怎么记得?我只记得那女工叫阿巧,去人事科查一查,也许有她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