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雾锁云笼,燕语莺啼,柔白的曦光透过诡谲的树枝,映照在芭蕉篷上,仿若杯弓蛇影。以篷帐为心的青葱绿意,化作坏恶的冷灰,散发着微微另人作呕的阴冷气息。楚琦环视四周,摸着鼻子若有所思,阴阳错位,邪灵乍然惊现,如电照风行,就连远在西方的珈蓝国,也难于幸免吗。
楚琦面露沉凝,自己生死无惴,只是这半路结识相伴的妹子,该如何护她周全。楚琦稍整衣冠,回身准备叫醒李香芝。透过篷帐的缺口,女子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懒懒起身。
“师妹,你身体无什么大碍吧。”
李香芝双手相抱,上下搓着双肩,眉头轻皱,满脸的黑墨挤在一块,说道:“不知怎的,全身酸软无力,还有一点冷。”
楚琦展颜,从袖口抽出一条方井,递给李香芝:“来,擦擦脸。”
李香芝一脸茫然,双手接过,往脸上一抹,纯白的绣帕带下一缕深墨,她慌道:“呀!我...我这是怎么了。”
楚琦道:“无碍无碍,兴许是昨夜柴火灭了,被浓烟熏染所致。”
李香芝抬起手臂低头嗅了嗅,“哦”,随即粉面一红,低声说道:“楚琦哥,昨...昨夜里...昨夜里...”,昨夜迷蒙浅睡,不甚深眠,只觉有人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一想躺在旁边的是楚琦哥,就觉得惊羞难当。李香芝知道楚琦哥一直拿她当妹子,他爹叫自己侍寝那日,楚琦哥一直以诚相待,安分循理,自己又是害怕又是期待,楚琦哥若是想要,便把身子给了又如何,想到这,脸上爬满红霞。
楚琦摸了摸发髻,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啊妹子,昨夜里天儿太冷,给你搭了件衣服,吵着你了。”
李香芝低头一看,果然一件发白做久的袍子搭在身上,她双手捂着脸,煞是羞惭。
楚琦摸了摸鼻子,轻叹一口气,抽出一沓《茅山符华录》符本,递给李香芝嘱咐道:“妹子,贴身携带,且不可丢失!”
李香芝轻轻委身,行出芭蕉篷,自是看到了不一般的惊栗场景,楚琦不敢解释得过于详细,草草点了一二,随意嘱咐了两句。
“前辈,前辈?”楚琦举目四顾,大声喊道,心中暗叫不妙,此去中元不知几千里远,大陆茫茫,天穹悠悠,加之阴邪颠倒四起,身单力薄,如何平安而至。正举眉思量着,幽暗的树影之下,玄墨一闪,蒙面高人现出身形,楚琦心中大石顿落。
所到苍野涸川,三人一路超尘逐电,追星赶月,不敢稍作停歇。连续行了两日,日降月深,一股晦暗阴寒席卷山川,难见霞云,林风作作之下,仿佛星点灯火摇曳,似有村野人家,楚琦连忙唤了前辈,请他降下。李香芝单衣覆面,小脸冻得如煞白的皂土,嘴唇乌黑发抖,直教人又惜又怜。楚琦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脸庞,极速搓热了双手,轻抚李香芝柔荑,接她落地。
此处一村前牌楼,红木做就,蓝砖碧瓦,木柱两旁嵌着松脂火把,冒着朵朵红焰,一阵阴风沿绥草石道怒贯而过,似推着三人入来,蒙面高手一个提身,眨眼消失在原地,楚琦自见怪不怪,拉着李香芝,站在牌楼前一动不动。
火光应风摇曳,抖动的焰光恰巧照在楼顶木坊上,青色底板下写就两个黑色大字:“阿鼻”。
楚琦双眉紧蹙,心中若有所思,李香芝手腕一扭,挣脱楚琦的手掌,一步一步向牌楼内走去。两人距离入口仅数步之遥,楚琦不及阻拦,李香芝一只脚已跨入门内。
眼前仿佛一道透明水幕,李香芝身形一荡,没入的身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楚琦心中大骇,哪管得了此间诡状异形,想未想,急举步子追了上去。
视线一晃,眼前灯火通明,一条笔直的羊肠小道铺就无际,排排木墙草瓦的小屋一字错落,户户门前挂着一盏铜柄油灯,房檐下挂着一串串大蒜辣椒,和几条流着肥油的深色腊肉,几声鸡鸣狗吠,透过窗户眼瞟见几许人首攒动,直一派和乐富足之境。
楚琦眼珠急转,寻着李香芝身影,只见一佝偻着身躯、满头银丝的老奶奶,眉眼含笑,脸上露出如雕刻般的深色褶子,右手拄拐,左手端着一碗汤水,热气腾腾,几粒绿色葱花伴着金黄油泽,汤面露着些许褐白的骨肉,香气扑鼻。
李香芝正要双手接过,楚琦大步流星,一只手微笑着接过老妪手中的金汤,道了声“多谢”,另一只手按在李香芝柔软的肩头,用力摇了摇。
李香芝“嘤咛”一声,失焦的双眼逐渐清明,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楚琦,说道:“楚琦哥哥?”
老妪老脸一愣,恍然道:“原来是两兄妹啊,小哥稍等,我家里汤多得是,再给你乘一万去。”
“老人家,不必客气,我兄妹共食一碗就可以了。”
老妪步履瞒珊,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一步一个脚印迈上石阶,恍如狂风中的枝条一般摇摇晃晃,背上的驼罗锅压仿佛要把人压在地面,直教人担心。青石阶行了一半,老妪艰难地转过身子,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年轻人多吃一点,嘿嘿嘿...”,她张口笑着,露出几块肉色牙床和蜡黄腐朽的牙齿。
李香芝莲步轻抬,正要上前搀扶,楚琦一只手握住她的藕臂,微笑道:“有劳了。”
李香芝奇怪地轻瞟楚琦,心中虽然疑惑,但身体乖乖地站在一旁。
“久等了,久等了,年龄大了,腿脚不方便咯。”老妪笑着递上另一只土碗,里面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楚琦不由分说接了过来,两手端着汤碗,暖意由掌心渐入心头,盯着腾腾热气,和汤汁里油光铮亮的肥筋肉,怔怔发呆。
“吃啊,趁热吃!”老妪双眼炯炯生光,殷切地劝道。
“待会吃,待会吃。”楚琦笑着婉拒道。
“唉,你这孩子,凉了可就不好喝了。”老妪一只形同枯槁、如老树皮般的手,推着楚琦拖着碗底的大掌,抬着碗向他嘴边送去,“快,喝吧。”
楚琦只觉手背一股阴寒上窜,不由得右脚一退,正准备挪身退让,谁知老妪不依不饶,步履紧跟,眼见碗口离嘴只差分毫,楚琦脑袋一扭,顺势将碗从脖颈一旁丢了出去。
“啪”,碗具四分五裂,金汤顺着缝隙渗入泥土之中,留下一地湿濡,绿色的葱花混合着金油,在火光下反射着淡淡的泽光。
老妪眼底一厉,顺着去势扑倒在地,她哇哇大叫道:“天杀的啊,这天杀的没良心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