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朝,东方霁允便被太后传了过去,若是平时,他定会拖延一阵,只不过今日恰好有事要问,便立马起身往长慈宫去。
凌太后已经让人备好了茶点等候了。
“来了,坐吧。”
东方霁允一度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凌太后今日的语气异常和善,这也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母后,和蔼,温婉,说起温婉和善,他又想起了温心,自从温心换了一张脸后,他们之间就一直别扭着。
到底是为什么呢?东方霁允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或者是他不想明白。
“王上?”凌太后喊了几遍,东方霁允都还是神游状态,提高了好几次音量,东方霁允才回过神来。
“不知太后今日找我有何事?”
哪怕已经听了无数年了,凌太后还是觉得那一声“太后”有些刺耳,距离东方霁允喊她母后,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儿了,自从顾秋水死后,他们母子之间似乎也塌陷出无法逾越的鸿沟。
“今日听说王上要重审十八年前的马古旧案?”
“太后的消息还是如此灵通,只不过太后忘了先王的旨意了吗?后宫不得干政。”
“哀家没有要干政,哀家只是希望你不要重审这件案子,为了你父亲,你不要继续追查下去了。”
听到这儿,东方霁允摩挲茶杯的手顿了一下,为了父王?这是什么意思?今日收到京兆府尹递上来的折子和证物时,他也犹豫了许久,一是这案子时隔十八年太久,而是这案子是先王在世时清自审度定案的,他若是重审,岂不是质疑他父王吗?
可是他好奇了,十八年前,他不过才十五六岁,不过是还在国子监跟着太傅们上学读书的皇子,可是突然有一天,给他和弟弟们上课的太傅们被抓了起来。他想去求父王放了他们,可是那段时间父王也生了好久的气,整个人暴躁易怒,连母后都叫他们不要去烦父王。后来,他才知道老师们没两天都被问了斩,死的人成千上万,他不明白,好不容易打赢了仗,为什么还要处死那么多人。史官把那件事叫做马古事变,因为涉事的最重要的犯人,便是驻守洛水郡,驻扎在马古镇的节度使赵鸿翊,而马古镇又是大宇国与北诏国的连接腹地。
赵鸿翊联合朝中多名文官谋反的罪名很快就定了下来,证据确凿,最重要的证据便是赵鸿翊与大宇国皇族通的书信,还有他以拢云居士作下的谋逆诗画。
一时间,刚评定外乱的先王,索性一并清除内患,整个政局大清洗,波及了无数人。
等到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他才怯怯地询问父王为什么要杀了太傅们,
父王只告诉他,为君者,须当机立断,时局为先,掌控大局,方能安民强国。
他同意父王说的,太傅们也曾教过这样的道理,只是他不懂这又有何关系?
父王又说,文儒迂腐,以文误国,祸乱世人,该诛。
他还想反驳,父王只叫人将他带了下去,说给他寻了新的太傅,今后也增加了更多武学和骑射课程。
他只得乖乖退下,只不过他回头看着龙椅上低头扶额的父王,总觉得他在难过些什么。
之后,是不是有人提起马古事变有疑,请求重审,都被驳了回去,还遭了贬斥,于是提起的人越来越少了。后来,他即位了,刚开始那两年,还偶尔有有两个人提起这茬,后面都渐渐消失了。
这么些年了,他也渐渐忘却了,没想到就在昨天,又有人将那些陈年往事扒了出来!他年少时的那些疑惑也一并重燃了起来,我不是为了反驳谁,他想要知道真相!
可是为何,母后现在叫他不要继续呢?
按照这王宫里规矩,越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真相,越是不允许人去触碰的。
凌太后的这番话,更让东方霁允确信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一定要查下去吗?”凌太后的声音又严厉起来。
“若是儿臣一定要查呢?”东方霁允反问,“太后想必也知道些什么是吗?”
“我一个后宫妇人能知道些什么。”
“那太后就不要插手,马古事变至今十八年了,这些年断断续续的都有人冒出来鸣冤,若案子没有冤情,结果昭告天下让天下人谨记,不要再无中生有扰乱人心。若是的确有冤情,难道,作为儿子,不能替父亲承认错误,拨乱反正吗?还是说就让世人疑惑的种子就这么埋下去,长成参天大树,成为父亲青史上的一块阴影吗?母后,这不是小事,马古事变影响巨大,让人铭记了十八年啊!若是不及时纠正,还会继续被人挂记着,谁知道那些牢记的人总有一天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谁能载舟,亦能覆舟!”
“王上。。。”凌太后看着目光坚定的东方霁允,终是叹了一口气,“先人之事已成昨日,谁曾想影响还是波及了现在,罢了罢了,你是哀家生的,哀家自然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劝也劝了,若这是你的选择,那哀家再无多话可说。”
“母后。。。”
“可是哀家得提醒你,你一个人做下的选择是一时的,可是真相的影响却是长久而广泛的,届时,你,你身边的人可能都会被波及,甚至受伤,如此,你还要继续吗?”
闻言,东方霁允先是一怔,转而坚定地点点头,和诸位先王比起来,他真的差远了,没有替国家征服更广袤的疆土,也没有让这个国家焕然一新更上一层楼,他只是替先祖们维持着整个国家原本的繁荣,数十年如一日。他自觉他没有做帝王的天赋,可是阴差阳错坐到了这把龙椅之上,他只希望,他的所作所为,能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国家和人民。
时至今日,他还能记得太傅们的谆谆教诲,他不相信,满怀仁义赤诚的太傅们,会成为谋反之人。而马古事变似乎在他幼小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刺,看似毫无异常,可是只要一提起十八年前,那颗刺就会直接扎到他的心上!
事到如今,也该是把刺拔了的时候了。
“母后,你能否告知我真相,好让我,有所准备。”
凌太后望着窗外,今夜雪也停了,那月光似乎异常明亮。
沉默了许久,凌太后才转头看向东方霁允,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