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丘被汉军攻陷,主将王捷自尽身亡,这对岌岌可危的西城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连日来,隗嚣的日子可太苦了,接连不断的遭受沉重打击。
先是折损杨广和金丹,接着又折损王捷,他身边最为善战的两名将帅相继陨落,使得隗嚣身边,已再无能独当一面之将领。
西城城内,人心惶惶,都以为汉军接下来定是要大举进攻西城,可实际上,汉军的大举进攻却迟迟没来,来的只是小股军队的佯攻和骚扰。
之所以会这样,并非汉军不想打西城,而是汉军内部发生了意外状况,祭遵病危。
这些天,祭遵的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太好,祭遵自己没当回事,刘秀以及吴汉、岑彭等人,也都没当回事,都以为祭遵只是受了风寒,休养几天也就没事了。
像他们这些经常在外征战的将领,小病小灾的早已如同家常便饭,没人会特别在意这些。
结果,祭遵这次得的可不是小病,刚开始没在意,当病情全面爆发之后,再想在意也晚了,人当时就不行了。
刘秀刚刚攻下戎丘不久,听说祭遵在营内病危的消息,他急匆匆地赶回汉军大营。
进到祭遵的寝帐,看到他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周围站着好几名医官,姜诗云也在其中,刘秀急声问道:“第孙的病情如何?”
众医官面面相觑,纷纷垂首说道:“微臣无能!”
刘秀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姜诗云,沉声问道:“姜小姐,你说,第孙的病情如何?”
姜诗云看眼刘秀,也低下了头,小声说道:“祭将军已……已病入膏肓。”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刘秀急声问道:“你们都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报上来,我即便掘地三尺,也会找到!”
众医官再次相互看了看,谁都没有再说话。
见状,刘秀的心是一沉再沉,禁不住提高音量,问道:“你们倒是说话啊!”
没人说话,众医官的头,垂得一个比一个低,人们只是默默地屈膝跪地。
刘秀还要说话,这时候,躺在床榻上的祭遵,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刘秀,微微抬了抬手,颤声说道:“陛下……”听闻话音,刘秀身子一震,快步走到床榻前,跪坐下来,握住祭遵的手,强颜笑道:“第孙,我在这里!你不用着急,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祭遵慢慢摇了摇头。
跟着刘秀一同回营的吴汉等人,纷纷上前,说道:“第孙,你要听陛下的,陛下说能治好你,就一定有办法!”
“我的病情,我最清楚。”
祭遵向吴汉等人环视了一眼,嘴角勾了勾,而后,他的目光落在刘秀脸上,有气无力地说道:“陛下仁善,未杀,戎丘降军,微臣,心中甚安……”刘秀点点头,拍了拍祭遵的手背,说道:“此战,这次征伐隗嚣,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不该再死人了。”
祭遵说道:“陛下,我军粮草,所剩不多,此战,已不宜再打,当,当及时撤军才是,稳妥。”
刘秀握紧了祭遵的手,没有说话。
祭遵继续说道:“隗嚣,时日无多,即便陛下撤军,他也活不了多久,隗嚣死后,其后继者,无论威望,还是所得之忠心,皆,皆不如隗嚣,等到那时,陛下再出兵凉州,兵不血刃,大业可成。”
听闻祭遵的这番话,刘秀再忍不住,眼泪滴落下来,哒哒的滴在床榻上。
他哽咽着说道:“第孙,你要好好休息,别再想这些了,你,就是累病的啊!”
祭遵气息越发微弱,他喃喃说道:“臣,于颍川,追随陛下,已有十载,臣最大之心愿,就是助陛下,光复汉室,振兴汉业,是臣,愚钝无能,陛下大业未成,臣,却要先走,愧对陛下,知遇之恩,愧对陛下,对臣之厚望……”说到这里,祭遵眼泪簌簌流淌下来。
刘秀更是哭出声来,站于后面的吴汉、岑彭、耿弇、铫期、来歙诸将,皆是泣不成声。
“陛下,离开洛阳,在外征战,已近两年,朝廷,不能没有天子,否则,必生大乱,陛下,撤兵吧,现在,该撤兵了……”祭遵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握住刘秀的手,也无力地松开。
“第孙!第孙?
第孙……”无论刘秀如何呼唤,祭遵都已睁不开眼睛。
吴汉等人见状,纷纷跪在地上,呜呜地大哭起来。
在刘秀麾下,祭遵并不是最耀眼的那颗将星,但他却是兢兢业业做事的人。
他于颍川追随的刘秀,后来刘秀被刘玄软禁,他并不在刘秀身边,但刘秀被刘玄派到河北巡视后,一声召唤,祭遵便抛家舍业,追随刘秀而去。
在河北,祭遵跟随刘秀,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打王郎,平义军,剿灭地方军阀,立下赫赫战功,乃刘秀建立洛阳帝业的肱股大臣之一。
清名闻于海内,廉白著于当世。
祭遵虽然没有看到刘秀成就大业的那一天,但他的名字和生平,却有记录在青史当中,他的画像,也被挂于洛阳皇宫的云台。
祭遵的病故,对刘秀是个不小的打击,让刘秀深感痛心。
对于接下来的西城之战,刘秀已不想再打下去。
对于这一点,吴汉倒是和刘秀的意见相反。
吴汉认为,杨广、王捷已死,隗嚣身边,再无有能力之大将,另外,戎丘已被己方攻占,西城已彻底变成一座孤城,眼下正是己方一举攻克西城的大好机会。
这个时候让吴汉撤兵,吴汉无法接受,确切的说,整个军中的将士们都无法接受。
讨伐隗嚣,已打了接近两年,第一次汉阳之战,以己方的大败而告终。
己方等了那么长的时间,又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好不容易等到第二次汉阳之战,而且还是己方全面占优的情况下,又怎能主动撤军?
吴汉的心情,刘秀能理解,军中将士的心情,刘秀也能理解,可他实在是不愿意再打了。
其实正如祭遵临终前所言,隗嚣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等到隗嚣死后,己方再攻打凉州,事半功倍,水到渠成。
这两日,刘秀和吴汉等人一直在讨论己方到底要不要撤兵的事宜。
还没等刘秀等人商议出个结果,王元从成都回到了汉阳。
王元去成都,主要的目的是找公孙述借兵的,可公孙述连根毛都没借给他,王元是空手回到的凉州。
到了凉州之后,他也听说了西城的战况,得知杨广和王捷相继阵亡的消息,王元亦是悲痛不已。
他在凉州的武都、陇西,东拼西凑的五千来人,然后带上这五千来人,前来增援西城。
西城城外,可是驻扎着十多万的汉军,王元只带五千人过来,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而王元自己,也的确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
要说隗嚣麾下,对他最为忠心耿耿的,其实还是要属王元。
王元对隗嚣的忠心程度,恐怕都要胜过杨广和王捷。
说来也巧,当王元带着五千兵马赶到西城附近的时候,刘秀和吴汉等大将都在营中商议到底要不要撤兵的事。
留在城外,佯攻袭扰西城的,是一名汉军的偏将,带着一万来人,正在西城的外面干吆喝呢!王元意识到己方的机会来了,他率领五千陇军,突然从西城的西南方杀了过来。
西城外的汉军偏将,见到西南方来了一支陇军兵马,大为吃惊,急忙指挥兵卒,欲列阵迎战。
汉军刚刚排好战阵,以王元为首的陇军就到了近前。
王元一马当先,边往前跑,边不断的大声吆喝道:“百万蜀军已到,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我乃王元!百万蜀军已到,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汉军偏将还真知道王元去蜀地,找公孙述借兵的事,但至于王元到底有没有借到兵马,他可就不清楚了。
听闻王元大喊大叫的说,借来百万蜀军,汉军偏将大惊失色,麾下的一万将士也被吓得大乱。
也就趁着汉军混乱之机,王元率五千陇军,突破了汉军方阵,一口气,跑进了西城。
王元进到西城后,片刻都未停歇,直接去见隗嚣。
隗嚣现在都快绝望了,突然看到王元突破汉军,来到西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急切地问道:“惠孟,你……可是借来兵马了?”
王元摇头,说道:“大王,公孙述一兵一卒都为借给微臣!”
“那……那惠孟又是怎么进的城?”
“微臣是用诈,惊散了汉军!”
王元急声说道:“大王,西城已不能再守,得赶快突围才是!”
“突围?”
“是!向城北突围!然后去冀城!”
王元说道:“冀城有我军数万兵马,且有渭水做护城河,易守难攻,汉贼定然难以攻破!”
“这……”“大王,不能再等了,现在汉军还没有反应过来,正是大王突围的好机会!”
赵秉突然轻飘飘地说出一句:“王将军进城进的蹊跷,现在又引诱大王出城,不知所为何意?”
他这番话,可谓是字字诛心。
十多万的汉军在城外,而王元只带着五千来人,就突破了汉军,成功进入城内,这也太诡异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汉军在故意放他入城,现在他又鼓动大王出城突围,谁知道这是不是他和汉军的合谋?
赵秉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是能要人命,是能置王元于死地的。
但王元可不是郑兴、申屠刚那些文臣,会和赵秉做口舌之争。
听了赵秉的话,王元二话没说,直接抽出了佩剑,剑锋直抵赵秉的脖颈,冷声说道:“赵秉,你再敢污蔑本将一字试试?”
口才极佳的赵秉,不怕才华横溢的郑兴,不是敢于直谏的申屠刚,但他是真的怕王元。
此时被王元用剑顶着脖子,他都差点吓尿出来,身子哆嗦个不停,尖声叫道:“大王救臣,大王救微臣啊!”
隗嚣叹口气,有些不悦地说道:“惠孟,好好说话,动刀动剑,这是作甚!”
王元不服任何人,只服隗嚣。
隗嚣一句话,他立刻收剑,向隗嚣拱手施礼,说道:“是臣太急了,在大王面前失了礼数,还望大王见谅。”
不等隗嚣说话,王元又立刻接着说道:“大王,眼下已是生死存亡之关头,真的不能再等了,大王,快跟臣走,去冀城避难!眼下也只有冀城才能挡得住汉军!”
隗嚣闭上眼睛,思前想后,过了半晌,他说道:“也罢!孤随惠孟,去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