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闻讯赶来时,一名太医正手搭着轻纱为德珍看脉,一侧还有数名太医侍立着低声讨论。
“怎么回事?”人未到声先至。
众人见是玄烨,忙要下跪叩首。玄烨手不耐烦的一挥,道了一声“免了”,人已及至床榻前,往床幔后模糊的身影看了一眼,皱眉问道:“为何会突然昏厥!?”
一语落下,一众太医无不紧张,其中正看脉的太医尤为明显。
德珍感到这位太医紧张得手都抖了一下,倒让她心中些许的紧张淡化了,只愈加平静的等待文白杨表现。
其实,以文白杨的官位及资历,皆无资格作为这次伴驾的太医。但是这些框框条条的道理,在权利的面前总是微乎其微。凭借文白杨乃太医院左院判独子的身份,以及小许子在太医院看似无意的一句称赞,文白杨便成了伴驾南苑的太医。
玄烨见一时无人答话,众太医又是一脸踌躇,以为是德珍情况不妙,面上顿时一沉。
众太医面色也随之一白,正看脉的太医回头窥了一眼诸位同僚,认命的欲要代众答话,却不想负手侍立在最后的文白杨,突然上前叩首道:“回皇上的话,德嫔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娘娘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却又忧虑太重,才会突然昏厥。”
玄烨喜道:“德嫔有喜了?”
侍立一旁的梁九功却是吃惊,自德珍从景山回宫以来,侍|寝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怎会就有喜了?疑惑一起,不由探究的瞟了一眼床榻,也纳罕的向文白杨看去。
文白杨道:“是,德嫔娘娘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子。”
此话一出,众太医当下面如死灰,一个个不可抑制的瑟瑟发抖。
在他们眼中,德珍是有生养过的人,不可能不知自己有孕。而且众所周知德珍回宫不过两月,如今却是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子。如此,这让他们不得不往偏处一想。再则德珍昏厥一事,他们至今未查出原由。可见此事处处透着猫腻,一个不慎,只怕他们将是难以幸免。
果不其然,玄烨目光锐利的看了文白杨半晌,皱了皱眉,转头对正看脉的太医再次确认道:“德嫔怀|孕四个多月了?”
那太医跪首道:“是,皇上。”苍老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
连同着德珍的心亦带了一丝颤抖,继而她无所谓的笑了笑,自在心中默默说道:刘进忠该你出声提醒了。
刘进忠抬眸看了梁九功一眼,低声说道:“皇上,八月里您曾去过……”话未说完,只见玄烨睨眼一瞥,他唯有立马噤声低头。
玄烨接着问道:“她什么时候会醒?”
出于意料之外的反应,让那太医愣了一下,随即愈发的惶恐道:“奴才无能,不知德嫔娘娘何时醒来。”
闻言,玄烨眉心一拧,目光扫向侍立在侧的一众太医。然而目光所过之处,无一不是惊惶垂首。见之,不由冷冷一哼,重又看向文白杨道:“你可知德嫔何时会醒?”
文白杨有条不紊道:“以娘娘的身子情况看,应该需得晚上才可转醒。”话锋一转,信誓旦旦,“不过还请皇上容奴才为娘娘施针,不止可让娘娘早些醒来,也可为娘娘消除些疲乏。”
玄烨眉头深皱,疑道:“疲乏?”
文白杨解释道:“奴才医术浅薄,最先未探出娘娘究竟为何昏厥。后来询问了娘娘的饮食起居,才推诊出娘娘该是为某事忧虑过重,而至累日来寝食靡宁,自然疲乏。”
听得解释,玄烨还未表态,众太医已面色一变,暗生悔意:方才一来,就被怀孕四个多月震住,竟一时忘了询问饮食起居。
玄烨将众太医一应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事由,再看文白杨倒凭添了些信任之心,故而只迟疑了一下便允道:“你去给德嫔施针吧。”
文白杨领旨而行。
不过最简单施针,在场众太医皆会,文白杨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已为德珍施过针,起身又向玄烨叩首道:“皇上放心,娘娘差不多一刻钟后就会醒来,到时再服用一碗安胎药即可。”说是眉头一皱,面露难色,“不过,娘娘腹中的胎儿……”话语顿下,似在斟酌用词。
“腹中的胎儿怎么了?”玄烨略有不悦道:“有话直说,莫要吞吞吐吐。”
文白杨重重磕头道:“请皇上治奴才不敬之罪。但娘娘当年产后就未好生将养,如今又忧虑过重,腹中胎儿已是羸弱。若再不解心中忧虑,只怕娘娘将会滑胎。”
玄烨脸色铁青。梁九功何等机灵,立时喝道:“大胆!”
文白杨面不改色道:“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无半句虚假。”
梁九功没想到文白杨如此没眼色,狠狠瞪过去了一眼,转头却又一脸的小心朝玄烨道:“皇……”
一个“上”字还未出口,玄烨已平缓了面色,扫了一眼文白杨补服上的图案,问道:“你是八品吏目?叫什么?”
原以为玄烨会动肝火,不料却是询问起文白杨,众人的心思一下微微复杂。唯文白杨丝毫不受影响,不卑不亢道:“奴才文白杨,正是官居正八品吏目。”
玄烨沉吟了须臾,又问:“文清辉是你何人?”
文白杨答道:“文院判大人,是奴才生父。”
玄烨呢喃了一声“难怪”,复又淡淡笑道:“文清辉医术不俗,朕看你极有可能是青出于蓝。”又“唔”了一声说,“这样吧,朕擢升你为六品御医,以后就由你负责德嫔的安胎等事。”
文白杨再次重重叩首,恭敬道:“奴才谢皇上厚恩。”声音依旧未变,倒是宠辱不惊
玄烨微微点了点头,道:“德嫔以后的汤药你要亲力亲为,小心伺候着就是。好了,下去备药吧。”
文白杨叩首退下,众太医见状,也唯唯诺诺的退下。
却在此时,德珍微微睁眼,隔着床幔望了一眼文白杨模糊而挺拔的身影,而后默默闭眼。
文大哥,你一次次得暗中相助,这次又不惜谎言相帮,德珍皆是铭记在心,只有于功名一路上出微末之力——以此助你,亦是助自己。
短暂的思绪间,满室众人相继退了出去,只余玄烨独自伫立榻旁。
良久,玄烨一直伫立不语,只是凝望着床幔。
强烈的视线,似能灼化迤地的床幔,毫无阻挡的直视而来。
德珍不禁屏气凝息,有心慌的紧张,手心渗出湿湿的细汗。
终于,玄烨打破了沉寂,上前撩开了床幔,在榻旁斜身坐下。
“朕知道你醒了。”他蓦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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