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雨后，天又放晴。这日，季登林过来说：“余企仁，帮个忙。”
余企仁跟他过去，院外岩边，两块方木上放着手磨的底座，上面的篾筐内装着炒过的红颗粒物，筐上压着石磨，磨上放着几块平整的石块。季登林扛起旁边的木棒，这棒看去像根小电杆，他将棒喂进岩底凹进去的石窟，树棒压住石磨，另一头便高高翘起。季登林道：“来，帮我抬一下。”余企仁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绑好的厚重石条，便去和他抬起来，将石条挂在高翘的棒头上，树棒压矮了些；又抬一块挂上去，石底接触到地面，只见磨下的颗粒物开始出油，逐渐四边都流出油来。季登林俯身在树棒上压，树棒接触到底下的石条，他吩咐余企仁过来，说：“帮我压着。”余企仁便去坐在上面。季登林抱起石块，压在树棒上。余企仁下来，树棒又稍高了些，便和季登林抬起最重的压上去，油流得更快，顺着石槽流入接在下面的盆里。余企仁看那油呈褐色，便问：“这是什么油？”
季登林打理着油渣，说：“水冬瓜油。”
余企仁头脑里的反应是大冬瓜，因问：“水冬瓜是啥东西？”
季登林站起来，双手搓着手上的油渣说：“就是树上长的一串串的小果儿。等榨出油来我送你一碗。”
“哦，”余企仁看着流出的油说，“先前我还以为是漆树，漆树结的果儿也是一串一串的，现在想起来，漆树仔是青的，这是红的。”季登林点头说：“正是。山里菜仔少，主要食用就是这东西。”
“季登林，今年的油如何啊？”随着声音，秦禹犫从坡下走上来。
“还不错，比往年多一成。”季登林说着，递上一支烟。
秦禹犫接烟点上，对余企仁说：“辛传河也要读大学了，你要努把力，明年推荐你去。”
“他读大学？”余企仁疑惑地说，“不可能，他榜上无名，没录取他。”
“这你就不懂了，”秦禹犫道，“这次考试，还有一种方式，叫‘社来社去’，就是从社会中来，到社会中去，为当地陪养急需人材。一是表现，二是推荐，公社全力推荐他，他的事迹县里也知道，这不，公社接到电话通知，叫他办手续到农科院报到。”
“原来是这样。”余企仁晃然大悟，心里忖道：“他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拔掉。攻击、歪曲不起作用，却来个正大光明，这倒是双赢的局面。”口里却说：“人家是初中毕了业的，又自学了几年，顺理成章该读大学。”
“他努力工作不错，贫下中农推荐也很重要，好好努力，听党的话，没错的。”
余企仁点头道：“我会努力的。”
天气逐渐转凉，秋收完毕，就点麦子。这天出工，余企仁提着锄头，跟在迟更立、冬志云身后，朝山上走。三个知青各自插入谈得拢的人缝里挖窝，老农扔种，有力气的抓粪。劳动至中途，队长喊：“歇一会儿，把这片地种完放工。”
老农季登年听到喊声，把挖进土的锄头轻轻退出，商嫂问：“怎么不挖起来？”季登年答道：“我不比别人多挣工分，干吗要多出力气？”
申宇仁在胖嫂耳边说了几句，转身说跑，胖嫂跟着就追。申宇仁被石头绊了一跤，胖嫂上去就拧嘴，不提防踩翻一大土块，倒在申宇仁身上，引起社员一阵大笑。
余企仁站在斜坡坎上看远山，此时一片萧索，四周草衰花淡，回头对身边的冬志云说：“又是一年秋，不知还要在这里待几秋？”
冬志云便唱道：“……又是一年的秋，得过且过对酒当歌愁来愁再说，往日的荒废，未来的堕落，也比现在宝贵得多；苦的命运死的灵魂犹如沉醉里，自己的过错怪得了何人对空我长声地叹……”
余企仁听冬志云唱歌，望着远山，想心事，不记得以前有过什么欢乐，未来又在哪里？忽觉身子被人一推，身不由已冲下几十米，回头望去，季登厚站在那里哈哈在笑。旁边有棵柿子树，树叶几乎落光了，枝头还有红透了的柿子，便爬上树。申宇仁在坡上喊：“柿子树易断，快下来！”
余企仁不管，继续爬到最高处，坐在树叉上，就近摘柿子吃起来，喊：“冬志云！过来吃柿子。”
迟更立、冬志云、申宇仁都到了树下，余企仁折断柿子最多的枝丫，扔下去，他们各自摘了一个吃着，又分了几个给后来的人。余企仁把能弄断的有柿子的枝丫都弄断扔下去，自己也吃饱了，便下树来。却见树的下半部，申宇仁用烂柿子抹遍周身，就准备朝下跳，听几个农民喊：“跳不得！”
余企仁心里暗骂，一边双手吊在最低的树枝上，脚底踏着树身一登，轻落在地上。
上工了却找不到锄头，季登厚捂着嘴笑，知被他藏起来了，便欲去抓粪，商嫂指着前面地方说：“你的锄头埋在那里。
忙了几天，这日午间回来，才吃过饭，就见常明亮走来，余企仁招呼道：“吃饭没有？”
常明亮笑道：“就是来赶饭的。”
余企仁道：“我刚吃过了，迟更立他们还没煮好，刚赶上。”
常明亮见迟更立在烧火，说道：“你也浮上水啊？”
迟更立道：“这几天秋收秋种，混段时间好称粮。”
常明亮道：“你晓得不，县城要开物资交流大会，我想去搞点钱，你去不？”
迟更立道：“那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去……”
“我也要去，”冬志云端着碗，从外面进来，说，“我穷得腰无分文。——费永禄怎没和你一起来？”
“那虾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好长时间没看到到他了，我敢肯定，县城交流会定能看到他。”常明亮往迟更立床上一坐，“吃什么？”
迟更立往锅里加了点水，说：“还是老一套，糁糁煮洋芋。”
余企仁在自己屋里听他们说去赶交流会，心想：“我给农民带的甜酒曲、染料还剩不少，不如拿到县里去卖，如能卖个好价钱，下次多带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