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两点钟才到,待人坐满,就朝山里开去,
汽车在盘山公路起起伏伏,余企仁第二次行驶在这条路上。想起第一次,是从学校出来,坐了一夜闷罐车,再由十几辆蒙着篷布的解放牌卡车载运,大家货物般在车里时左右晃动;这次,轻松地坐在客车上,没有第一次行驶在路上时对未来的向往,更没有一车同学的欢歌笑语,只有对未来的茫然与无奈。到达县城,已是黄昏,觉得饿了,余企仁对冬志云道:“不知赶得到县收容所的晚饭不?”冬志云道:“难说。听说那里三顿吃玉米饭,吃得饱。”
一行人被带到城关派出所,办完移交手续,广元的干事走了,派出所的办事员随意问了他们的住址,叫他们自己回去。
出得门来,已是暮色苍茫,余企仁问:“今晚怎么办?”
冬志云道:“回生产队有九十里路,从这里走二十里公路到荒坪,我们队的申宇礼就抱在那里,我们去打滚龙,如何?”
“我不想去,跟他又不熟。”余企仁说,心里想:“我的脸皮没那么厚。”又说,“这么晚了,只怕找不着,不如走完二十里路再说。”心里骂道:“你太自私了,以为我不知道你偷了十元,这十元今晚住宿,明天饭钱都够了,得把他逼出来。”
通向荒坪的路,这里还是路灯齐明,可路的远处,淹没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冬志云感到饥肠呼唤,更不想穿越黑暗的山路,便说:“天黑了,我不想走,你说怎么办?”
余企仁道:“干脆去住旅馆,”
“钱呢?”
“你身上还有十元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手艺不错嘛。”
“我还以为你不晓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好,我们就去找旅馆。”
二人朝城中心走去,在一家小吃店买了十个可以不收粮票的小饼,边吃边走。信步走到县招待所,窗口明显提示要证明才能登记住宿。冬志云把钱递进窗口,说:“我们的证明半路丢了。”服务员道:“没证明不能登记,是上面规定的。”
二人又到其他旅馆,都要证明才能登记。听门边几个人说:“明天这里赶交流会,几个旅馆都住满了。”
冬志云道:“我明天在这里赶场搞点钱,今晚随便哪里混一夜。”余企仁道:“算了,我不敢,还是摸黑回去。”转身便走。冬志云道:“祝你平安。”余企仁在十几步外回头说:“祝你发财。”
冬志云走进一家赶场农民常住的旅馆,希望能遇到一个认识的挤一挤。猛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顺声音走到一个开着的房间,原来常明亮、迟更立正面对面坐着吸烟说话,这房间有四张床,别外两张床已坐了两个人。冬志云忙进屋打招呼,迟更立朝旁挪了挪,让冬志云坐下。
冬志云道:“老子这几天整惨了,本想回去,路上出了点事,被押回来了。”简单地讲了下经过。又问:“你们怎么来了?”常眀亮道:“眀天赶会。余企仁呢?”冬志云道:“摸黑回去了。”
余企仁跟冬志云分手后,朝向南公路的黑暗深处走去,心里想:“失去自由是那么渴望自由,如今自由了,却不知应向何方。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府河。府河岸边,才是生我养我的故乡,而今,已是遥不可及的地方,回队?实在不想回去,那里一无所有,有的只是迷惘,饥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脑。但那里毕竞是人生旅途的客栈,是户口所在地,不得不去的地方。”
穿过路口,附近一片灯光辉煌,那里是蜀山机械厂厂区,汽车来往,车灯的光柱照射得难睁双眼,车过之后,更显得黑暗。转过一片山坡,车灯照射下,前面坡上有柿子树,依稀看得见上面还有柿子。这段时间,肠子像无底洞,怎么也填不饱。看到柿子,浑身疲劳消失得干干净净,还得连夜走九十里路,先把肚子塞饱,再带几个路上吃。
他爬上树,见柿子已经熟透了,有些已被鸟啄烂。坐在树枝上,只见车灯在眼前扫来扫去,借着灯光,伸手摘够得着的柿子,柿子又杷又甜,好像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吃光伸手够得着的,便朝高处爬,想摘树尖上的。树枝已经不能承受他的重量,不住摇晃。他小心地把侧边的树枝拉过来,在适当的地方折断,几个柿子下肚,吃胀了。下得树来,连续赶路。
穿过十字口过了一座桥,路便进入无边的黑暗中。此时此刻,想着半山腰的小院,自家的小黑屋,自己最不想去的地方,也变得温亲可爱,只有那里,才能遮风挡雨,不然,到哪里去呢?心里愤怒,化作一声长叹,——走完二十里再说。便快步向前。
走出一身汗,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见前面黑黢黢一片瓦房,想此处必是荒坪街,公路到此便断了。穿过水泥桥,街上空无一人,住户的灯还亮着。疲劳袭来,想歇旅馆,身上既无钱,也无证明,无奈只得穿街而过。
街的别一头,直接通向小路。踩过小河上的石墩,路便顺河逆流而上,四周漆黑,只听见小河流水汨汨声。小路只是隐约可见的白线,路边零散的住户还有灯光。狗听到响声,乱咬起来,忽觉脚肚子一痛,原来被刺藤缠住,被”路“骗到河边乱林,踩到水里。只得退回来,找到岔路口,从别一条路斜上到半山坡,一片竹林随风摇动,路,不知在哪里。竹林中人家还没睡,打定主意,决定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借宿。
一条狗猛扑过来,余企仁躲过,门里出来一个中年人,喝住狗。余企仁忙上前招呼道:“叔叔,我是知青,走迷了路找不到回去。”
那中年汉子让余企仁进屋,这里是厨房。看中年汉子,缠着黑包头,四方脸,仍坐下来剁猪草。他问:“你咋一个人走夜路?吃夜饭没有?”余企仁编道:“我从锦城回来,坐车到县城,在县城吃了干粮,本想连夜回去,走到这里找不到路了,看能不能在这里挤一夜?”
“你们知青娃,人生地不熟,怎不在县城住一夜?”
“我在县城下车发现钱包丢了,只得连夜回去。”
“现在小偷凶得很,每天都有人掉钱包,带着钱可要小心点。”
“我的钱也不多,只是几块钱的路费。”
内室走出一个白包头妇女,从碗柜里拿出一碗饭,倒在锅里加了一把火,舀出来端给余企仁,说:“吃了好去睡。”
余企仁感激地接过碗,说:“谢谢大娘。”又问,“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大娘道:“家里又是猪又是牛,回来就要忙一晚上。”
当晚,和大叔同睡一床,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床铺,头一着枕就睡着了。
天已大亮,屋内静无一人,余企仁想向主人道谢,里外找了一遍,却不知在哪里,只得独自离开。
顺路上行,只见沿途农户在木板上晒着柿子皮,抓一把放在嘴里,香甜可口,房檐内挂满了削了皮的柿子,——原来柿饼是这样做的。又抓了一把边吃边走,不觉已到坡顶,坐在大松树下歇了一会儿,便是一路下坡。顺路小跑下去,路渐宽渐平,前面一条石板路街道,已到塔园。这里离冷河公社只有二十里,基本是平路。穿过街,只见半坡一路是人,原来在修公路。
余企仁放慢脚步,边走边看,忽听人喊自己的名字,抬头张望,却见一人朝自己招手。仔细看去,原来是修智富,他说:“上来耍一会儿。”
余企仁跨过小河,踩着满是碎石的斜坡上去,只见修智富穿件旧帆布工作服,拿把挖锄立在那里,一群农民用草锄把碎石朝下抅,大块的石头就由数人翻动滚下斜坡。
修智富问:“你从哪里来?”
“从县城。”
“哦哟,好快,才半天就走了九十里路。”修智富说着,把锄头放平,坐在锄把上,示意余企仁也坐。余企仁仍然站着,说:“我回去了一趟,坐丛义杰他爸帮忙找的货运守车到朝化下,爬运货汽车到了县城,昨晚过了荒坪,摸黑走了一段路,在一农民家过了一夜,才有这么快。”修智富道:“难怪这么早。这里离冷河公社不远了。”
那边喊:“炮眼打好了,快来装药!”
修智富道:“你耍不耍?我要去装药。”余企仁道:“反正没事,我陪你去。”
修智富从岩壳中抱了个箱子,走到炮眼区,从箱子里取出几筒炸药,朝炮眼里倒,又放进插着导火索的雷管,再倒些炸药,最后塞进些泥土按紧,又去装另一炮眼。余企仁也想试试,帮他拆开纸筒往里倒,问道:“怎么叫你做这危险的工作?”
修智富道:“是我自己要求的。做这工作,其它的事,想做就做,不做也没人说什么。”
这一区段十几个炮眼装填完毕,修智富拿出口哨,使劲吹着,喊:“要放炮了,大家躲炮!”连喊几遍,见工地没人了,回头对余企仁道:“你先去躲炮。”用手一指,“朝前跑一百米有个岩壳,快去。”
余企仁见几个农民正往那里跑,不觉童心大发,说:“我帮你点。”
修智富道:“点燃了你跑不赢。”余企仁笑道:“我跑得比你快。”
修智富点燃烟吸了几口,一脚踢开空箱,说:“我用烟点。”见路上已无人影,又说:“我要点了。——你快跑。”
余企仁抓过烟头,就朝附近的导火索点去,那导火索喷着蓝色火花,咝咝响着燃走。正欲去点另一根,修智富抢过烟头,连续快速地点完周围几根,十几根导火索喷着催命的火花。
余企仁朝岩壳跑去,才跑出五十余米,见路旁有块凸出一人多高的岩石,背向爆炸区,另一边凹进去,便躲在那儿,看修智富点最后几根导火索。几根先点燃的火花在他身边闪烁。
修智富跑到余企仁躲的岩后,二人同时伸出头,看爆炸区。导火索还喷着火花,冒着青烟。余企仁想着电影中的场面:炸碉堡,发起冲锋。
等了一会儿,连续的爆炸声,前方硝烟弥漫,上万的碎石平地飞起。余企仁、修智富忙缩到岩后,只见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头顶飞过,有些碰到头顶的岩石击得粉碎,一个较大的石块,就砸在身旁,余企仁感到头上落了一层灰。硝烟散尽,余企仁正欲出去,被修智富一把扯住道:“别动,我先去看一下有没有哑炮。”
修智富跑去,见有个炮眼未爆,原来是导火索燃了一段后熄了,便扯出剩余的索,掏出雷管。另插一根,重新填好,喊道:“还有一个炮,马上就要爆了!”用火柴点燃,刚到岩后,便听到“轰隆”一声,碎石直飞河里。待硝烟散尽,人们陆续出来,到爆炸区清理碎石。
修智富看看天色,说:“快中午了,走,去坐一会儿。”
一路上,新路凸凹不平,路下碎石几乎堵住河面。顺一斜坡缓上,有座凹形院子,修智富走进一
侧屋,屋内搭着几张便床,墙边石块上放了个窄木板,上面放着碗筷、盆类,墙上挂着衣服。修智富随意坐在床上,余企仁也跟着坐了,问:“你来这里有多久了?”
修智富道:“有两个多月了。修路单纯,有粮食补贴,要不出来,粮早吃完了。”
余企仁道:“我也是粮吃完了才回去,现在回来正赶上分粮,以后有机会我也出来修路。”修智富起身说:“我们到厨房去看看,梅德广把饭煮好没有。”二人从对面房屋旁转过去,听见劈柴声,竹林后面有间房子,梅德广穿件春秋衫,正在劈柴。余企仁笑道:“现在才劈柴,煮饭来得及吗?”
梅德广放下斧头,用袖筒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柴烧完了,他们又不叫人去弄,只得把这些棒砍了。”余企仁估量:肚子虽饿,劈开这些柴应没问题。便说:“我是砍柴的老手,我来,你去照看灶头。”走去拿起斧头,稳住气,看准纹路猛劈下去,柴应声分成两个块,说:“以后我出来修路,帮你劈柴。”余企仁帮着把劈好的柴抱进灶房,码在灶边。梅德广从锅里舀出一大碗肉菜,说:“公社当官的说修路累,弄了些肉来,我们先整点。”偏头示意过去。
进到里屋,这里放着大缸大坛,墙角一张旧床。余企仁想:“这里大概是他的保管室兼卧室。”梅德广把桌放在床边,说:“就坐在床上吃。”
余企仁看那碗里,是萝卜烧肉,肉多菜少,心想:“这家伙大概吃肥了。”梅德广从墙边拿出一瓶酒,倒进碗里,挪过来一个扣着盖的木桶,坐在上面,说:“喝。”先喝一口,递给余企仁。余企仁喝了一口,放在修智富面前,说:“这酒有些味道。”梅德广道:“公社去拿的酒,供销社参假不致于太过份。”修智富喝了,放在梅德广跟前,说:“肉太肥,做回锅肉才好。”梅德广道:“这二年买肉专买肥的,瘦肉卖不掉。难得吃回肉,都是越肥越好。”喝了一大口,放在余企仁跟前,说:“想文化革命才开始那阵,我们同在一个红卫兵组织,我印传单,你去撒,又不,好自在。”
余企仁道:“那时我们撒传单,从电影院楼上撒,在人多的地方撒,就像电影里一样。”
修智富边吃边说:“那阵我是逍遥派,捡的传单看都不看,就拿去擦屁股。”
梅德广道:“我们也是被利用了,给学校老师戴高帽子批斗,现在想来,真有点过份。”
余企仁道:“我当时最看不惯付松根那德行,穿件军服,戴顶军帽,就像个大官,指挥别人把老师的头发剃掉一半,叫做‘阴阳头’,简直没人性。”
梅德广道:“那二年有什么人性?把别人整得越脑火就越出名。——你们后来串联没有?”
修智富道:“说起串联,我到重庆耍了几天就回来了。”
梅德道:“第一次串联我就出去了,坐车不要钱,吃饭不要钱,到别的学校交流一下,就去游山玩水,”
余企仁道:“可惜那时我还小,后来晓得串联的好处,已开始步行串联了。我和迟更立他们走到内江,爬车到了重庆,住在嘉陵江边一中学里,后来又去了尊义、昆明,在昆明过了春节,就停止串联了,我们向那里的学校借了二十元买车票,其实还是混车回来的。”
听到嘈杂声,梅德广道:“他们回来了,我去给他们分菜。修智富,你去端些饭来。”
民工一拥而入,梅德广道:“大家排着,按秩序来,自己舀饭。”民工各自拿着空碗给梅德广,舀了一勺菜,然后自己到锅里舀饭,各自找地方蹲着吃。
饭后,余企仁道:“我要回队了,若有机会,我也来修路。”梅德广道:“这条路一两个月就完工,那头是塔园公社的。这里完工后要等一段时间,到另一个地方去修。”余企仁失望地说:“看来又要回生产队受熬煎了。”说罢起身,“赶场见。”
修智富正要出工,路段负责人来说:“下午不放炮,你去找两个人,上山砍点柴回来。”
修智富喊来两个健壮的小伙子,叫他们借来斧头,背架子,朝坡顶走去。在高坡的集体林地里,发现一棵枯死一半的大树,修智富指着树说:“今天不早了,把这棵树砍回去差不多了。”
小伙子有的是劲,砍倒枯树,剔光树丫,装了满满两背架,修智富在乱草中找到一根腐树,踩掉枝丫,抱起一头拖着跟二人下山。
梅德广见修智富拖回柴棒,问:“送柴的怎没来?”修智富将柴一扔,看另两个人侧着身,把柴背进来倒了,在桶里舀水喝,说:“当官的说那送柴的有事耽误了,明天才来,今天弄的柴烧两天没问题。”
晚饭后无事,梅德广约修智富到东家坐坐。
老房东坐在那儿打草鞋,旁边坐了个十六岁女孩做针线。老房东道:“你们来了,这里热闹多,好久没这么热闹过。”梅德广问:“那么,以前什么时候热闹过?”房东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老房东回忆着往事,说,“那年闹红军,徐向前的队伍路过,一路打土豪,分田地,我们这儿就走了十几个小伙子去当红军。”
修智富眼睛直朝那女孩脸上溜,听说红军,便说:“你怎么不跟红军走?”房东道:“我那阵上有老,下有小,哪里走得脱?我弟弟倒是跟红军走了。”梅德广道:“你弟弟可能是高级将领了。”房东道:“他走后一直没音信,只怕早牺牲了。”修智富看着姑娘灵巧的手,说:“你们是革命家庭了。”房东道:“解放后分田分地,政府给了我们许多帮助,我也知足了,只想这把老骨头多活几年。”站起来说,“我给你们泡碗茶。”梅德广摆手道:“不必,我们随便坐坐,你忙吧。”
梅德广向那女孩说:“肖晓鹃,你们这儿有没有好姑娘,给他找一个。”指了指修智富,“你看他身体结实,又有文化,愿抱到这儿。”
肖晓鹃瞟了下修智富,说:“我们这儿没合适的。”梅德广道:“就抱在你们这儿。”
肖晓鹃突然明白过来,放下针线伸出双拳朝梅德广身上擂,梅德广笑着躲开。修智富笑嘻嘻地看着她,看她那红润的脸蛋细挑身材,垂着两条辫子,心想:“要是我有工作,真的可以娶她。”
肖大娘端来两盅茶,说:“这是我们山里自产的茶。”
梅德广端起来喝了几口,说:“不错,有股清香味,在锦城喝不到这样的鲜茶。”修智富抿了一口,感觉太淡,但毕竟口渴,一口气喝干了,说:“好茶。”肖晓鹃拿来水壶,分别将两盅参满,说:“好就多喝点。”
这天是星期天,又是逢场日,工地放假,梅德广、修智富一起朝公社走去。
街上挤满人,大多朝北口小学那边走。学校坝下围了一群人,挤过去看,原来在开公审大会,坝中间绑了几个人,胸前挂的牌子写道:杀人犯、盗窃犯、现行反革命等;两边分别还站了些挂牌的人,都垂手弯腰,一动不动像木雕泥塑,看牌子上的字分别是:地主份子,富农份子,坏份子,右派。原来是陪审陪斗的。梅德广看罢,心里很不是滋味:“解放二十年了,地主富农早没了土地,几乎老了,还来陪斗,太没人情味了。”
行至半路,忽听人喊,原来是余企仁在邮局,手拿报纸,便走进去。余企仁在看《参考消息》,说:“今天的参考还有看头。”将报递给梅德广,说:“审罪犯就审罪犯,还把没罪的弄去陪斗,太不像话。”梅德广道:“这二年哪里都一样。”余企仁道:“我们队那个地主份子那么老了,还想弄来,要不是有人说再折腾就要死了,只怕跑不脱。后来让他的儿子干了一天义务。”梅德广道:“这就是阶级斗争嘛。”余企仁见他看报投入,起身说:“这报我看完了,去茶馆坐坐。”便向茶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