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庄,坐落在大山深处。
庄周山间数条溪流坠崖沉岩,终日如丁丁琴韵,玉磬合鸣,甚是悦耳动听。
一座院落占地数亩,青瓦灰墙,重檐叠楼,气势恢宏。
院落周围花草树木布局有致,假山奇立,小桥流水,亭廊榭阁,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富有和情调。
首进的门楣上方,悬挂的匾额上隶书“响水庄”三字。
浩铭进庄自个去了,留下赵山等人牵赶着母猪走到偏僻之处,搬来矮凳瓷盆,将猪弄上矮凳,瓷盆放在猪嘴下,就要杀猪放血。
王玉珏无人待见,也随在这些人后看热闹——他非宾非客,主人自然不理不睬。他也自知身份卑微,也没有遭受冷落之感,心里还感谢人家邀来小住。
因为他的一句话,母猪将要含冤受死,他心中五味杂存。
不说真相,感觉对不起猪。
说出真相吧,自己恐怕不能赴京赶考了,一腔热血就只能成为别人肚中之物,助他提高什么内公外公。自己一死,家中老父老母年后不见自己回还,岂不望眼欲穿,含恨而终。
如此一想,心中一个劲地告诫自己:不能说不能说,就让猪姐姐猪姑姑猪姑奶奶代我受过吧。以后本穷酸飞黄腾达有了银钱,在寺庙中花费大把的票子请高僧为你诵经超度,让你去投胎做人。
他想此默默地念叨:对不起啊对不起啊对不起啊……
赵山等人准备就绪,一人大手平持杀猪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毫不犹豫地朝母猪双腿间的缝隙中插进去。
刀子很锋利,就像切豆腐一样容便。
母猪嘶天嚎地地惨叫起来,四脚乱挣,黄狗儿等人立马用力按住。
屠夫将刀取出时,一股鲜血喷射而出,涌射在地上的瓷盆里溅起星星点点。
母猪垂死挣扎,加快了血水的喷涌。随着血水的减弱,母猪阖眼停止了挣动,但是身上某些部位还在惧怕似的抖着。
王玉珏默念之时,不知不觉中竟然叫出了声。
母猪的哀嚎一停,赵山等人就听到了他在念叨“对不起啊对不起啊。”
钱石看他闭着眼念叨,没好气地将嘴凑近他耳朵大吼一声:“对不起啊。”
突然的叫喊让王玉珏吓了一跳,抖着身子睁开眼,看了母猪一眼急速调头,心里又默念了一声“对不起啊。”
“书呆子,看见杀猪都害怕。真是没用!”黄狗儿奚落道。
“管他干什么,快把鲜血给老爷端去,不然时间长了药效就减小了。”赵山对几人喝斥着。
“你既然怕就不要跟来嘛。”几人中只有李树对他客气点,“回院中去,一会到我屋子里,小住几天。不要急着走,不然我家老爷又要骂我,说我是忘恩负义之人。他最恨薄情寡义之人。”
他不管王玉珏听没听清楚,明白没明白,自顾说个没完。看他那不屑的模样,要是老爷不骂他,他也懒得管他。
王玉珏跟来本欲说出真相饶了母猪,但是三思之后还是觉得隐瞒真相为妥。深觉愧对母猪,闻言正中下怀,赶紧离开了此地。
钱石端着血盆,健步如飞地向院中奔去。
“老爷,鲜血来了,快趁热喝下,好助升内力。”钱石把血盆放下,一脸谄媚地道。
浩铭看着一大盆鲜血,皱了皱眉道:“这么多啊!”
“是啊,母猪个头大,血自然多了。”钱石哈着腰道,“山哥说时间长了药效就会少,老爷……”
浩铭嫌他啰嗦,打断他的话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是。老爷。”钱石应着退了出去。
浩铭是练武之人,自然也希冀自己的内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求威震武林雄霸一方,只求有敌对势力来犯时能够自保不至落败。不然自己一手创建的响水庄就会易姓变主,成为他人不劳而获的产物;自己的一家老小,丫鬟仆人也会是别人的手下亡魂和附庸。
这是武林中不变的法则和人人自危的企望。
奇药自古就有提升内力的效果,难得的松露自然也不例外。
他让李树驱猪寻找,正为此事。
母猪的血虽然太多了,但是里面有松露转化的精华,自然有一定的效力。
他端起瓷盆,一阵牛饮,将盆中血水喝得一干二净,让肚子鼓胀起来。
他扔下盆子,盘膝而坐,然后导气引劲行周天。丹田之气逆督脉诸穴而上,然后顺任脉诸穴而下再聚于丹田。几番运行,丹田内依旧只有往昔那点劲道,丝毫不见增长。他毫不气馁地又行了几遍,依然如此。
内力不见有增,却有了尿意。他只得卸去功法去方便。边走边自语:“莫非松露精华全都被母猪吸取去了?”
“嗨。”他叹了口气道,“天意,那么大的松露,竟让母猪给吃了,真是暴殄天物啊。”随即又有些怨恨关中六侠,“要不是你几个捣乱,母猪早些宰杀,说不定效果就非同一般了。”他怨天尤人时又连道“天意”。
是夜,王玉珏宿在响水庄,但是并不是什么豪华之所,而是与李树黄狗儿同挤一床。
俩人占据了床的大部分,他只能侧卧着,随时都担心被他们挤下床来,所以直到天要亮了才睡着。
“快醒来,快醒来!”他睡意浓浓中,突觉身上疼痛,并且伴随着声声吆喝。
“啪——啪——啪——”他感觉身上传来痛楚时,耳朵中也听到了鞭子抽打的声响。
他从鞭声与痛感上知晓被抽打的正是自己,心中一激灵慌忙爬起,双手护住头部责问:“你们干吗打本穷酸?”
“老爷,他醒了。”
他听见了黄狗儿的声音。
放开手抬起眼一看,只见庄主浩铭与赵山一干人全都对自己虎视眈眈。
“原来松露被你给吃了!”赵山恶牙狠狠地道,“却把我们哄骗得信以为真。”
他不知对方何以如此说,于是不承认:“我没有。”
“你昨晚自己说的,要再哄骗我们已经不可能了。”黄狗儿说着给他解释,“我们天亮醒来时,正听见他在说梦话——母猪,让你含冤受死,我真对不起你啊。”
“老爷,我也亲耳听见的。”李树忙作证。
王玉珏一听,方才知道是自己给自己找的麻烦——白天忏悔也就算了,干嘛晚上睡觉也要说出来。
他不惯撒谎,闻言只有低头沉默默认。
浩铭冷眼看着他心道:我说为什么猪血起不了作用,原来它根本就没有吃松露,却枉送了一条命。他对王玉珏说不出的恨。
“老爷,你看他都无言可辩了。”
“杀了他,放血给老爷饮用!”钱石凶声恶气道。
“只有这么办了。”赵山随声附和。
其余人都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在他们眼里,王玉珏的命跟母猪一样根本不值得怜悯。
王玉珏没有解释,他知道解释是没有用的。
浩铭心中虽恨,但却没有立马表态。他是一庄之主,一言一行都代表庄中的形象。
杀一个过路书生,只要自己封锁消息,就算庄中土地菩萨灶神菩萨财神菩萨都不会知晓。虽然助自己内力有所提升,但却毁了一个人。松露没了可以再找,人命没了就彻底完了。
他还在沉吟之际,沉默着的王玉珏猛地站起身冲赵山道:“你去给我拿把刀拿个大碗来!”
“你要干什么?”赵山反被他那气势惊了一跳。
“不用你们杀我,我自己放一碗血给你们老爷喝!”他慷慨激昂道。
“你吃了那么大的松露,只放一碗血怎么够?”
“那就两碗!”他义无反顾。
浩铭闻言一怔,恨意消了一半。
“这还差不多。”赵山说着转身而去。这次他没有使嘴而是亲力而为,是因为怕别人不会办事。
当他重新回到屋中时,王玉珏傻眼了——他拿的分明就是钵子而不是碗。
那钵子能装下一个人的脑袋,可想而知要多少血才能装满。
他这副身板,只怕把血放光了也不能盛满两钵。
但是话已出口,对于不惯撒谎的人来说是不会更改的。
赵山把刀子和钵子往他面前一放道:“既然不用我们动手,那你自己动手吧!”
王玉珏拿刀在手,毫不迟疑地把左手食指放在了床沿上,右手将刀举起,眼睛一闭就往下劈。
赵山等人看着落下的刀光俱都闭上了眼睛。
眼看刀就要挨上食指,浩铭见他不是做作而是认真的,心里异常佩服他的勇气和胆魄,右手食指一弹,立刻将他左手食指弹得滑向一边,那刀重重地劈在床沿上深陷下去。
这一切只在一瞬之间。
“啊!”
闭着眼的他闻着刀猛落在木料上的声音大叫一声,左手急速伸进钵子里。但是感觉不对,食指触到碗底的痛楚立刻传到了他脑神经上。睁开眼一看,食指完好无损,哪里有血涌出。
再一看刀,却立在床沿上不偏不斜。可是自己的食指却完好无损,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浩铭抛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把东西收起来。”赵山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马上招呼几人。
钱石知趣地取下床沿上的刀,拿起钵子走了出去。
王玉珏一脸懵懂地望着众人。
“我家老爷绕过你了,还不快去感谢他。”李树在呆呆站着的王玉珏肩上拍了拍道。
“哦。”王玉珏回过神,对着浩铭背影连连作揖,“多谢庄主饶过本穷酸,多谢庄主饶过本穷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