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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入冬起,便一天冷过一天,若非必要,人们都不怎么想出门,偏偏萧盏却比之前到东郊来得更勤了。从那天他说要楼挽裳陪他习字开始,便果真同她在书房里写字,将临摹她的字体当做正经事来看待。
过了最初两人认为姐弟的新鲜劲儿,楼挽裳便不怎么陪他玩闹了,更多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看书。因此,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不仅让萧盏练字小有成效,更是在楼挽裳的影响下变得喜爱读书了。即使回了国公府,也会去祖父的书房里寻些书看,虽是些兵法、地理志之类的书,还是让国公爷夫妇颇为欣慰,心中不禁对楼氏女刮目相看。
而且他天资聪颖,在看书之余,还能对兵法提出独到的见解,这可真的让身为武将的定国公高兴坏了,大赞他不愧是萧家儿郎。倒是定国公夫人稍有些忧虑,生怕这孩子钻研进去,再如同他父亲一般亲临战场。萧家如今就只这一个男娃,万不能再折到那个刀剑无眼的地界了!
国公爷听到以后十分不满发妻这般妇人见识,只道:“我萧氏一门世代忠烈,若圣上有命,定要万死不辞以谢皇恩。”
老夫人知道夫君骨子里便只晓得忠君爱国战死沙场,几乎到了顽固不化的地步,便不和他说了,自己私下里盯着孙儿,若有苗头只管狠狠掐灭。
至于萧盏,还真没想过上战场,他父亲便是这般殁了的,他自己十分惜命,况祖父母年事已高,还等他孝敬,如今又结识了婉姐姐,更不想死了。
冬月天寒,某日,楼挽裳起床之时便觉屋内比往常亮些,坐到窗边一看才知道原是下过雪了,似厚厚的白衣叠覆在地上。
“难怪我梦里好似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原来如此!”她眸色澄亮,欣然道。
语蓉正给她梳头,也笑道:“是啊,前儿不过是沥沥拉拉飘了几粒雪,今儿终于来了一场畅快的,若是小姐喜欢,奴婢寻几个丫头小厮给您堆个雪人儿!”
她笑着说道:“如果可以,我倒是想自己动手,可我素来畏寒,体会不到个中趣味,只能作看客了。”转而心生一念,又道:“院子里那些雪景儿没甚看头,不如我们到外面去,也看看周遭这些农家孩子是如何得趣儿的。”
东郊尽是平地,此时盖了一层白雪,绵延无尽,让人只觉天地俱清。
楼挽裳看着不远处笑闹作一团的孩子们,紧了紧手中暖炉,嘴角含笑,“古语云:瑞雪兆丰年,难怪他们那般高兴。”
听芙却道:“奴婢看倒是未必,这稚儿哪里懂得什么丰年不丰年的,只有雪玩儿便乐得什么似的!”
楼挽裳点头笑道:“你说的有理。”
听芙看着皑皑白雪,感慨道:“奴婢背井离乡已有数月,直到如今见了雪方有思乡之意。”
“莫太伤怀,天灾人祸俱是人力无法更改的,你若潜心伺候小姐,我们定将你当做一家人。”冯嬷嬷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
语蓉见状,弯腰捧起一抔白雪,意欲转移听芙的注意力,便问道:“你倒说说看,京城的雪与朔方的有何不同?”
听芙倒有几分孩子心性,被她这样一打岔就真的开始认真为众人讲起不同来,丝毫不见踩低捧高,十分中肯。
武安伯府在此地建别业,也是给了那些农家不少好处的,因此那些毛孩子看到大小姐前呼后拥地出来,纷纷跑来见礼。他们都同萧盏差不多,对这个天仙似的人物十分崇慕,七嘴八舌地邀请她去舍下做客。
到底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哪能随意出入农家,冯嬷嬷笑着替小姐婉拒了。
纯真的孩童们如此盛情难却,倒让楼挽裳眼中一热,吩咐人将昨儿个萧盏送来的宫中点心拿出来分给他们。孩子们得了吃食,都十分欢喜,围着她叽叽喳喳道谢,还要堆各种雪人给她看。
空旷的田野里渐渐传来马蹄声,一个小女童指着远处骑马之人叫道:“那人又来了!”
楼挽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被惊艳了一番。
她一向知道萧盏生的好模样,今日更是漂亮得好像菩萨身边的仙童。一身大红色团花束腰箭袖长锦衣衬得他面如桃李,身上披着的那件佛头青刻丝白貂皮大氅迎风摆舞,倒增添了些英气。随着他骑马渐近,她才看清他头上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看上去没有素日那般纨绔,眼眸清清亮亮,乍一见她便不自觉带了七分笑意,硬生生将他手里的那枝红梅比了下去。
待他翻身下马快步走近,楼挽裳顾不得问他红梅是何故,但见他双颊并鼻头通红,一边将手炉塞给他,一边轻声责备:“这么冷的天,怎又骑马而来!呛了风可如何是好?雪下得又厚,马蹄子深一脚浅一脚都是常有的事,须得好生注意。”
萧盏将手炉紧紧搂在怀里,知道她都是为了他好,即使被训也不顶嘴,只乐呵呵地听了。见她身边围了一圈儿毛孩子,都好奇地盯着他看,他被看得不自在,本想吓一吓他们,又见他们手中拿着的点心如此眼熟,顿生不悦,问道:“婉姐姐竟是将我送的点心都分给了这些贱民?”
这些孩子被他阴沉的目光吓得一哆嗦,楼挽裳连忙教语蓉将他们遣散了。
楼挽裳心里发虚,牵了他的大氅赔笑道:“你送的东西我自是喜欢的,只是我吃不得太多甜食,又怕放坏了,今日觉得这些小儿乖觉讨喜,便给了他们一些,权当侯爷的赏赐了。”
萧盏冷哼一声,见她的手因抓着他的大氅而露在外面,怕她冷到,将手炉又递给了她,引着她漫步回府,这才缓了缓脸色,道:“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送给了婉姐姐的东西便是我的一番心意,怎好转赠他人?便是转赠也该同我商量商量,更何况是给予贱民。”
他虽这样说,心里却是担心楼挽裳喜爱那些孩子多过喜爱自己,她家中本就有胞妹与堂弟,若是再被野孩子们分去了注意,那他所得的关注还剩多少了!
楼挽裳道:“我省得了,以后断不会如此草率。只是那些人家虽出身农户,好歹身家清白,怎到你口中便是贱民了?你虽是皇亲国戚,但祸从口出,有时也需谨言慎行。”
她这话说得有些逾矩了,但既然萧盏掏心窝子拿她当姐姐,她也不好藏着掖着任由他受人诟病。
萧盏便知她还是关心自己的,当即表示会多加注意,两人这才和好如初。
冯嬷嬷和丫鬟们在后跟着,听芙抬眼看了看前面并排而走的两人,不由惊叹:“小姐同永乐侯站在一起,竟像亲姐弟一般!”小姐今日穿了件水红色的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外面也罩了件雪白的貂皮斗篷。
两人闻言互相看了看,皆露出会心笑意,萧盏朗声:“倒是我的造化了,同姐姐这般默契。”
语蓉却有些恍惚地想:若是永乐侯的身量高过自家小姐,那么依二人今日的妆扮,该是另一种身份了吧……她忽地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连连心道“罪过”,侯爷不过是个孩子,她怎么能往歪了想呢!
楼挽裳将萧盏带到了书房,让他先在炉边烤烤火,又吩咐厨房给他熬一碗姜汤驱寒,这才看向他交给语蓉拿去插瓶的那枝红梅,笑道:“这梅花开得极艳,煞是好看!”
萧盏一边对着火炉搓手,一边道:“我见家中园子里梅花正盛,忽就想到了婉姐姐,便折了一枝最好的送了过来。”
楼挽裳哑然失笑,心道这孩子也是个疯的,就为这一株梅花,大老远地骑马过来。
她将花瓶摆在了桌案旁的檀木架子上,左右端详了片刻,又对萧盏道谢。
萧盏送来的乌龟开始冬眠了,两人便没有可逗趣的玩意儿,只好天南海北地扯谈,而后虽同处书房,却各做各的。萧盏在静静看书,楼挽裳却惦念着还有事情没有做完,教人去卧房拿了绣品过来。
她坐在窗边大炕上绣花,侧颜娴静,萧盏搁下书卷,凑了过来。
“姐姐绣的是何物?”
“过几日便是我堂弟生辰,我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唯有这绣花的功夫勉强入了旁人的眼,便想着给他绣个鞋面。”楼挽裳手中飞针走线,没有抬头。
萧盏一听说是送给堂弟,还是她亲手绣的,心中不是滋味,酸溜溜道:“同样都是弟弟,却不见姐姐给我也劳神绣个物什。”
楼挽裳听了不禁好笑,看着他哄道:“也给你绣个鞋面。”
“我不要同旁人一样的东西。”
“那绣个抹额?”
“不要,冬日一过岂不是用不上了?”
楼挽裳叹气,“那你想要什么物什?”
萧盏展颜一笑,乌漆漆的眼珠滚了一圈,立时想到一个主意,道:“晚间天冷,我祖母说我睡相不好,怕我着凉,一直让我穿个肚兜,不如姐姐就绣个肚兜给我吧!”
楼挽裳立刻摇头,“不好,肚兜乃是贴身之物,别说你我二人,便是亲姐弟都没有这样的。”
萧盏闻言又黑了脸,拉着楼挽裳一阵软磨硬泡讨价还价,最终讨要到一条腰带。
“我也要作生辰礼物,”他趴在炕上,与楼挽裳对面,将下巴磕在宝蓝五幅团花引枕上,唇红齿白,笑得极为灿烂,“我的生辰在腊月初六,姐姐莫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