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压舱石(1 / 1)

卫国的机枪在寂静的山谷里怒吼了,这种二战时期被德国人骄傲地称为“德意志军魂之利刃”的武器在山谷里像死神一样“突突突”地怒吼着。阮小芳她们毕竟是一些地方散兵游勇,机枪怒吼起来后,她们全都被吓得趴到了石头背后,头都不敢抬起来,机枪粗大的弹头击在石头上溅起的火星足以令她们胆战心惊,可是卫国机枪弹夹的子弹很快就打光了,吼叫的机枪突然停了下来,卫国连连扣动扳机,发觉没子弹了,赶紧抱着枪管滚烫的机枪滚下山坡后追赶我们,而阮小芳听到枪声突然停止了,知道一个弹夹打完了,我们不是换弹夹就是要转移,阮小芳突然长了几个胆子似的,从石缝里一下子蹦出来,一挥手枪,花容失色地“哇哇”叫着追赶我们,顿时,她身后的一群敌人挥着各种长短枪胡乱地朝我们扫射,各种子弹在我们头上、脚下和身边“嗖嗖”地呼啸而过,有的“砰砰砰砰”地击中身边的石头溅出耀眼的火星。这些弹头别说是直接击中我们的身体了,就算击中石头后反弹到身上,也可能顷刻将我们击毙。

“前面没路了,卫国哥,怎么办?”在担架前面的守土突然转过头来朝卫国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卫国抬眼往前一看,前边有一条沿着山脚蜿蜒而下的七弯八拐的崎岖小道,小道四周本来长满了各种密密麻麻密不透风的乔木灌木和藤蔓的,平时要是人走在里边,就算同向相行,没走到近前,彼此也不会轻易发现,但开战后,山脚下几乎所有的树木藤蔓全被炮弹和火焰枪烧得光秃秃的,小道旁边只剩东一块西一块的石头和烧焦了的树根,要是我们走在裸露的小路上抬着伤员移动,无异于给阮小芳她们作为练枪靶子。

“他们没子弹了,魂泰地!魂泰地!”(越北土话,意为“打死他”。)

冲在前边的阮小芳鼓着腮帮手忙脚乱地瞎嚷嚷。她孤注一掷,命令所有人员倾巢出动,边向我们开枪,边以扇形向我们蜂拥而来,我们看到他们全是一群败兵残勇,有的头扎绷带的,有的走路瘸腿的,甚至连披头散发的老女人也端着长长的竹扦“哇哇”叫着向我们追来。

“你们别管我,继续往前冲!”卫国话音未落,就闪身到一块石头后边,把机枪扔到一边后,迅速从腰间掏出两枚手榴弹。

“轰隆!轰隆!”身后约四十米开外,响起两声手榴弹爆炸和敌人一片哭爹喊娘的惨叫。

气喘吁吁的守土和有责赶紧抬起我继续向前跑去,可是刚跑十多步,守土突然“卟嗵”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怎么挣扎也站不起来,担架上的我也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伤筋动骨的一摔,令我浑身疼痛得几乎又昏迷过去。

“我的腿!我的腿!……”倒在地上的守土攥紧双拳狠狠地击打着他的右腿,声泪俱下地哭喊着。

有责看见守土在地上打着滚哭喊,赶紧也放下担架跑过来低头查看。原来,守土的右腿并没有中弹,只是右腿膝盖处屈起了一个“V”字状,怎么用力掰也掰不开,整个腿硬邦邦的,仿佛不是长在人身上的腿,而是地上的一根木头一样,原来,由于过于劳累和紧张,守土的右腿剧烈抽筋了。

卫国见状,赶紧又向敌人狠狠扔了一枚手榴弹后,急速跑过来,二话不说低头伸出双手抓住担架,同时对守土厉声道:“快,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守土一看这阵势,强忍着疼痛,赶紧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卫国的右手臂弯。卫国双手抓起担架后,既担担架,又强力搀扶着守土,两人艰难地向前跑去。守土右腿虽然无法动弹,但他咬紧牙关,强忍疼痛,双手紧紧抓住卫国的手臂,在卫国的搀扶下,艰难地向前移动。

但卫国不仅双手提着担架,右手臂上还几乎挂着守土的整个体重,移动一会儿后,体力消耗过大,脚步渐渐慢下来了。而此时身后的敌人见枪声又停下来了,又像疯狗一样“哇哇”叫着追来,卫国一看这情形,感到抬着担架,身后无人掩护,情形相当危急,就算不被敌人的子弹打中,这样劳累挣扎说不准到时也像守土一样双腿抽筋,那样一来,那就等于给敌人当俘虏了。

万分危急之际,卫国他们东撞西跑,不期撞到了一个小山洞前。走在前面的卫国不顾一切向洞里撞去,但就在撞进狭小的洞口时,突然有一群模样丑陋面目狰狞的怪兽劈头盖脸“呼啦啦”地从洞里向我们扑来,它们个个嘴里含着一大块臭味冲天的腐肉,圆睁红眼向我们张牙舞爪冲来。

因为洞口过于狭小,人与怪兽相遇时拥挤不堪,那些怪兽或从卫国他们的两膝下冲出来,或跳过担架从我的身上向洞外跑去。大家只顾留意身后的敌人,不期被这一群怪兽吓得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待怪兽全都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后,我们这才看清这不是一般的怪兽,而是越北崇山峻岭里专以腐尸为食的大蜥蜴,边境一带的人们俗称为“五爪金龙”。大的四五十斤,一米多长,全身长着毛刷刷的蓝色鳞片,一遇上紧急情况就由蓝变红,三角形的头上长着一张同样是三角形的嘴巴,里面长着数十条锋利的牙齿,嘴角时常流着含有剧毒的唾液,四个粗大的脚板上长有五个如小钩刀一样锋利的爪子,刚才从卫国守土他们脚下滚过后,他们脚背上全都留下了如刀割般的伤口,鲜血直流。

巨蜥们逃跑后,我们跌跌撞撞钻进了洞里,还未走到洞里,就被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味熏得快要断气和吐血,要不是洞外敌人追来,卫国他们肯定马上掉头就向洞外跑去。

虽然洞里恶臭味难闻得令人吐血昏厥,但卫国、有责两人还是抬着我快速向洞的深处跑去。洞不是很深,行进三十多米左右就到了一处开阔处,头顶上有从石缝漏下的一缕白光,让我们勉强看清洞里的大概。

洞里四周的石头上有被烧过的痕迹,似乎还散发着一股焦味。在洞的最里面的一个岩洞边,有一个用石头堆起来的半月形掩体,里面横七竖八倒着五六具尸体。尸体已经血肉模糊,有的已经开膛破肚肝肠满地。这时我们终于明白过来了,洞口那烧焦的痕迹,说明洞里的这几个敌人肯定是负隅抵抗,结果被我军喷射火焰枪消灭了,而刚才向洞外狂奔逃命的巨蜥蜴们,显然刚刚对这几具已经发臭的尸体大饱了一顿。

卫国和有责放下担架后,顾不得身边腐尸恶臭冲天,赶紧借着头顶上漏下来的白光给机枪压子弹,同时叫有责帮守土按摩抽筋的右腿。

经过有责一阵按摩,加上席地休息一会儿,守土右腿的筋络渐渐舒展开来,屈在一起的右腿开始可以活动了。守土站起来,在洞里四处走着,当他转过掩体后边时,突然叫了一声:“卫国哥,这里有很多武器!”

“还有火箭筒!”大家寻声看去,果然,掩体角落里有一具我国制造的40火箭筒。

“有责你来警戒,我来看看。”我们在洞深处的黑暗处,可以清晰地看到三十多米开外洞口白茫茫的一切。

卫国跑到守土跟前,只见在掩体里,堆着几箱弹药,有冲锋枪、火箭筒、手榴弹、枪弹以及指南针等。

“按说这里离洞口也有三十多米,可刚才在这里吃腐尸的五爪金龙们怎么会突然向洞口外逃命呢?”卫国一边给机枪的弹夹压子弹,一边若有所思地说。

“不好,洞里肯定还有其他人!”卫国突然低声道。

卫国说罢,赶紧向守土使了一个眼色,守土赶紧闪到了我身边,和卫国一起快速地把我抬到掩体后面的黑暗处。

“有人!”卫国和守土刚把我安顿到掩体后面,担任警戒的有责低低喝了一声,卫国和守土闻声后一齐趴在掩体的黑暗处后向洞口望去,发觉洞口那里毫无动静。

“不是在洞口,是在洞里边!”有责又低低道。

卫国和守土闻声后一起转身向身后望去,他们屏住呼吸,望着黑暗中的深处,那里如锅底一样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别、别开枪……我是契公啊。”

过了一会儿,黑暗处传来低低的喊声,从声音里听得出,这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跟我们道别不久的契公。可是契公跟我们告别后,不是已经折回原路回家了吗?怎么现在又出现在这里呢?

“契公吗?你老人家怎么会在这里呢?”守土轻轻喊道。

“我跟你们告别后,刚翻过山,走到山背后,就听到身后枪声大作,我料想你们可能遇上麻烦了,我放心不下,就抄近路跑进山洞正想去看看你们到底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刚打着火把跑到洞里,就听到有人急促跑进洞里来,我也不知道是你们,赶紧灭了火往洞里躲一躲,刚才听到你们的谈话,这才知道是你们。”契公边说边向我们走来。

原来,这个山洞也是南北走向,有南北两个洞口。刚才契公从山背后打着火把从南边的洞口跑来,当他跑到洞口中间开阔处时,正遇上我们仓促进洞。契公手上的火把把正在争吃腐尸的蜥蜴们吓得没命地向北边的洞口逃命而去。

契公走到我们面前,低头查看我的伤势,当他看到担架上的我被折腾得奄奄一息,又气又恨。卫国简短地跟他说明了洞外的情况后,契公说,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赶紧跟他走。契公说,沿着这个山洞一直往南边走,从南边的山洞出去后,再往北边走半个小时,就到一条河,过了河也可以到宁明县的峙浪公社的地界。

契公说罢,从身上掏出几条松香,掏出火柴点燃后,正准备动身。不料,北边的洞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冲锋枪声,子弹打在掩体的石头上,在黑暗中星星点点。手里举着火把的契公应声“哎哟”一声惨叫,但契公忍着剧痛,拼尽全力将手中的火把扔到远处。敌人的子弹长了眼睛似的“嗖嗖嗖”地打在落在地上正吱吱燃烧的松香条上。

“契公,你怎么了?”

卫国把契公拉到掩体后面,借着远处燃烧的松香火光,卫国看到契公的左手臂上鲜血如注。卫国伸手一摸,契公的左手已经晃悠悠地吊在空中。显然,契公左手臂的骨头已经被敌人的子弹打断了。

洞口枪声骤停,一片死寂。

“保家、卫国,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赶紧放下武器投降!”洞口突然传来阮小芳尖锐的吼声。

“小芳?我是你的亲爷爷啊!……你害死了你的亲姐姐,还不够吗?你为什么还要加害我们的恩人……”

“爷爷?我没有你这个爷爷!你私通中国,暗中帮助敌人逃跑,你这是现行反革命分子,你知罪吗!滚开!”

“哒哒哒。”阮小芳话音未落,又举起枪向我们扫射。此时卫国已经在掩体上架上机枪,也禁不住向洞口“突突突”地扫射,一时间,双方对射的子弹在黑暗中像死神吐出两条火舌相互交汇,双方子弹在空中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撞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火星。

“魂泰地!魂泰地!”(越北土话,意为“打死他”)洞口枪声大作,喊杀声震天。

契公一看这阵势,赶紧对卫国说:“你们赶紧往后撤,再不撤就来不急了,快!”

“契公,你怎么办?”

“你们别管我!”

“不,契公,我们都是你老人家的孙子,我们不能扔下你不管!”

“赶紧撤!我跟中国老同盟天起誓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中国老同的孙子有难了,我要是不管,天理不容!”契公对卫国怒吼着,最后用脚踢了一下卫国后,又老泪纵横地怒吼道:“赶紧抬起保家,赶紧走!”说罢,他忍着疼痛,低头用右手从掩体里拉起一个火箭筒,把火箭筒架到掩体上。

守土端着枪在前面跑着警戒,卫国和有责抬起我,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向山洞的深处跑去。在起身出发时,躺在担架上的我,借着掩体远处地上散落的正在吱吱燃烧的松香火光,看见年过七旬的契公衣衫褴褛,皮包骨的脸上皱纹纵横,两边黑乎乎的眼角早已淌着一片浑浊的泪水,他瘦如干柴的身躯正紧紧地趴在掩体上,用消瘦单薄的右肩肩起了单兵火箭筒,整个头向右边微微侧着,耳根紧紧贴着火箭筒以便瞄准。因为他这样侧着头,给他的孙女阮小芳摆出了一头稀疏而又零乱苍白的头发。

“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孽种!我们全家都给你害得家破人亡了,我今天跟你们拼了!”契公冲着阮小芳怒吼着。

我跟契公诀别的那一幕永远烙进了我的脑海。事情过去三十多年了,可我总忘不了契公当时的“pose”。虽然他老态龙钟,瘦如干柴,但他瘦弱的身躯,无疑是那个年代航行在风雨飘摇的茫茫大海上的中越两国友谊航船上的一块力重万钧的压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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