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全体支前民兵在公社饭堂简单用餐后，背着各自的行装，以排和班为单位，登上了停靠在公路边的从县里调拨过来的各种牌号的汽车。在夜色的掩护下，车队在南宁至友谊关的砂石公路上风尘滚滚地向两国边境驶去。
半夜，我们来到宁明县峙浪公社境内的一个村子，队伍在村头一所小学校安顿下来。原来，在开战之前，作为支前民兵和民工们先在境内等候分配好所属的参战部队，一般是一个公社的支前民兵连配属一个团的野战部队。
当夜，大伙在露天操场简单迷糊了几个钟头，天快亮时，我和卫国、守土三人收拾好行装，相约到学校围墙外走走。待我们走出校门口，惊讶得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原来，这就是去年冬至时我们三人陪卫里大哥来过的万桥！只是昨夜入村，竟然不知道又来到了曾经令我们伤心欲绝的故地。
我们不禁又想起了去年三月三在这里发生的那幕令人伤心愤懑的往事。
去年三月三，我们三人陪卫国的堂哥卫里大哥来万桥村相亲，恰逢万桥村请外边的粤剧团来演出，我们三人主动帮村里到水库边砍竹子来搭戏台。那天，我们三人合力把放倒的竹子拖出林子，守土还特地砍了一条小竹子做成一把弓箭给小黄文拿着玩。突然，离我们不远的禾场上传来“轰隆！”“轰隆！”“轰隆！”三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每爆炸一下，脚下的大地就痛苦地抽搐一下，我们三人的心也猛地颤抖一下。三人把肩上的竹子应声抛下，抱着小黄文的守土下意识地把小黄文扑倒在地，用整个身体紧紧护着他。
我们听到禾场上传来人们惊慌失措的哭喊声，我们赶紧抱起小黄文向禾场跑去，我们边跑边听到尖厉的哨子声在村子的上空回响，禾场上空腾起三柱蘑菇状的浓黑硝烟。我们心里清楚，y国人又向我们开炮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村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哭喊声，有父母叫孩子的，有小孩哭喊着找父母的，有丈夫叫妻子的，有妻子哭叫着丈夫的。人人都急于想知道自己的亲人是否平安。背着枪的民兵们正抬着伤者向村口跑去，禾场边那几垛金黄的稻草堆中弹后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借着风势吐出长长的火舌，向生产队的仓库舔去。不少待在家里的老人妇女闻讯后纷纷拿着面盆水桶跑向禾场，拼命扑打着冒着滚滚浓烟的仓库四周的火苗。
“哥大！——哥大——！”卫国声嘶力竭地叫着卫里。
卫国大声喊叫时，我和守土看见一位年轻母亲连同自己的婴儿被卡在仓库屋顶的横梁上，屋顶已坍塌，浓烟滚滚，那年轻的母亲身上已经血肉模糊，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低低地**：“救救我的孩子！”在黄萍家的猪栏前，躺着一具尸体，肚子被炸开了一个大窟窿，肠子和鲜血流了一地，卫里大哥和黄萍的父母跪在旁边，抢天呼地，号啕大哭……场景十分恐怖。
原来y国向村里发射了三发榴弹炮，一发落在禾场边的牛栏旁边，爆炸的冲击波把一位年轻母亲连同她怀里的婴儿一起抛到牛栏上面，爆炸的弹片还击中了拴在牛栏外边吃甘蔗叶的两头水牛，水牛倒地后痛苦得“哞哞”地蹬着四肢。
眼下，大仗在即，小小的万桥村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军人，公路两边的空地上摆满了各种火炮。汽车、坦克、装甲车轰鸣着向南驶去。正当我们三人站在校门口眺望远处村子里稀稀拉拉的炊烟时，大卢高声叫大家赶紧起床，说是有任务来了：“大家马上吃早餐，吃完早餐原地等候分配任务。”
大伙纷纷起床，收拾行装，简单洗漱。炊事班昨夜到达后就开始埋锅造饭，已经煮好了几大锅粥，每人盛了一口盅的粥，就着当地干部送来的用盐巴腌制的橄榄果，三下五除二地吃着。
刚吃完粥，文书班一名民兵带着六名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从校门口大步流星走进来。连长大声介绍说：“我们公社支前民兵连配属解放军某部六团作战，团部派这六位解放军同志来指导我们，出境作战期间，我们一定要听从解放军同志的指挥，现在，请大家鼓掌欢迎！”
根据所配属部队的要求，各排马上派人到学校后边的水库堤坝砍竹子做担架，当地的几名民兵已经搬来一大堆粗绳子和十多把柴刀堆放在操场中间。
我和卫国、守土分别拿了一把柴刀，向学校后边的水库走去。路过邮电代办所时三人一齐停住了脚步，我们以为代办所不会这么早开门的，但出乎意料的是代办所门口人来人往，有解放军，有民兵，我们上前一看，原来，来代办所的并不是寄邮件，而是把随身带的多余的物品拿到这里暂存。门口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有照相机、提捅、书刊、衣服、口琴，等等。黄文的父母正带领几个女儿在这里帮忙，有的登记，有的装箱，忙得连我们来到门前也没发现。
“哥哥——！”还是小黄文眼尖，看到我们三人站在门外，叫了一声就扑到守土的怀里。黄文的二姐抬头一望，看见我们三人胸前都缝有“支前民兵”这几个白底黑字，顿时一切都明白了。她停下手中的活儿，招呼全家人都走出门外跟我们打招呼，看到他们一家人，我们又想起了去年收禾场节时未过门的大嫂黄萍被y军炸死的惨状，耳边又响起卫里大哥泪流满面的怒吼：“卫国、保家、守土，你们三个听好了：血债要用血来还，你们一定要给我们报仇！”
众人一时无语。半晌，黄文的父亲紧紧握着卫国的双手，一字一顿地说：“我也要上去，我要给部队做向导！”
军号声声，战车隆隆。在尘土飞扬的砂石公路上跟我们连并排前进的经过伪装的军车里，不断传出铿锵有力的歌声。有时是《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有时是《英雄赞歌》；有时又是《我的祖国》。歌声在木棉花盛开的山谷里阵阵回响，是那样的催人进发，是那样的激动人心。
一部接一部的军车超过我们，军车里都传来高亢激昂的歌声，滚滚的车流上空，雄壮嘹亮的歌声响彻云霄。而我们的车上却毫无声息，形成了鲜明对比。终于，号称有“文艺细胞青年”绰号的守土，忍耐不了这沉闷，他突然“嚯”地站起来，在颠簸的车厢里摇摇晃晃却大声喊道：“解放军都唱歌，我们也要唱歌！”
守土说罢，先带头唱了一个，大家觉得这歌不错，不仅容易记住，而且有激情：
青翠山上的大炮啊，你怒吼吧，
青翠山下的河流啊，你奔腾吧，
火红的木棉花为勇士盛开，
澎湃的河水为战士奔流，
……
“喂，同志，你们唱的是叫什么歌啊？”
“这是我们壮族的战歌。”
“战歌？说得好！”
很快，跟我们并排前进的解放军军车上传来了守土唱的这首歌。又上来了一辆，两辆，三辆，四辆……不一会儿，在滚滚铁流的上空，守土的这首歌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