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少女
拂晓章
五
腥月的审判(下)4
铃铃铃——
铃铃铃铃铃——
闹钟在耳边响个不停,我睁开朦胧的眼,天花板上的灯罩又积了些蛾子的尸体,远处汽车行驶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支起身,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外衣都穿着,脑袋一阵阵难受。我昨晚好像和杜刚他们喝了很多酒,我好像还做了个梦,但忘记梦见什么了。
黑白电视里在重播昨天雪国队和公牛国队的比赛,墙上贴着几张篮球海报。我伸手关掉闹钟,放闹钟的桌子上摆着墨镜和刑警队的合影。
楼下米粉的油香溜进鼻子,我望向窗外,看见阴色天空下的城市森林,七八点的时光。此时,还有一声声苍老悠长的叫卖:
下岗牌
专业卤鸡蛋
五毛钱一个
味道好得很……
我打开手机,发现有人给我发短信,是董丁贵:你昨晚有没有做怪梦?
我不禁扬起嘴角。
又是新的一天,今天也会像昨天一样和平安宁。
夜雨初停,只剩一星半点的余雨在天上飘着,秋天的雨不冷,自然也很少人打伞。大街上,人们踩过坑坑洼洼的积水,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事。三轮车夫呼呼地踏着脚蹬,从街的一头穿到另一头。大人们赶着去上班,小孩子背着书包嘻嘻笑笑。
这忙里也有闲,比如小卖部的大婶倚在柜台上打哈欠,比如拉二胡的老叟自顾自拉上一曲《二泉映月》,木盒放在脚下,不求过客多赏几张钱钞。毕竟,这里本来就是一座悠闲的城市。
稍远的地方是芙江,被细雨打出一串串藕点。白色的海鸥,在江面静静地憩着,黑色的鸬鹚,三三两两挂在树梢上。一阵风刮来,扬起了堤边的垂柳,惊飞了江上的水鸟,撩动着人们的衣裳。
再远一点,那是目光尽头绵延的青山。
掀开米粉店的挡风帘,一股热闹空气扑面而来。人群熙熙攘攘,摆谈和走动声充斥在店内各个角落。师傅用漏勺从沸水中捞起一团粉条,倒进麻辣红汤,再撒些葱花和黄豆,浓郁的喷香便溢了出来。牛肉,肥肠,鸡汤,都是不同的风味。
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埋头倏倏地吃着,披了一身汗的工人们围坐在大圆桌子上聊家常。“最近咋个样?”“还可以!”无论吃的、看的还是听的,都给了人精神劲儿。
董丁贵坐在靠门的位置,正用筷子搅拌豌杂面,我端着二两米粉坐在他旁边。门外两个小学生左蹦右跳,几辆玩具车绕着塑料跑道呼呼地跑。
“现在娃儿耍的东西,越来越搞不懂了。”董丁贵看了一会,朝我说道。我摇了摇头:“那不是,我们小时候耍啥?赶牛儿,五步猫,真没什么可以耍的。”然后我们一边吃一边聊昨晚的篮球比赛。
“说起来,”董丁贵突然歪起眉毛,“今晚我们队里要不聚聚吃个火锅?庆祝下!”
“庆祝?”我有点懵。
“啧,少装老二,还要我提醒你?”
记忆猛然回到我的脑中,今天是我升职的日子。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我不好意思地推了推墨镜。
董丁贵笑了起来:“过了今天,你就是‘白衬衫’啦,我还等着喝你和何娜的喜酒呢!”
吃完饭,我们正打算开车前往警察局,一个小女孩向我们跑来。“大哥哥!买一份《天府日报》嘛?”她抱着一摞报纸,头上戴着红色鸭舌帽。
勤工俭学?我摸出钱包准备买一份。这时,小女孩仔细端详我,看了看报纸,又看了看我。
“大哥哥你是警察吗?!”
小女孩突然叫道,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要放光。周围的人将目光纷纷转向我。
“就是他!就是他!报纸上的大英雄!”
小女孩兴奋地跳起来,怀里的报纸抖得梆梆响。
我大吃一惊,穿便装竟然会被人认出来。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我瞟了眼手中的报纸:“下班民警勇擒小偷”,还附着我把小偷按倒在地的照片。
当时是在坐公交,看见小偷掏出刀时的确后背一阵发凉。
我们坐进面包车,小女孩在路旁握紧拳头:“大哥哥你是要去抓坏人吗!”
我露出微笑,向这个可爱善良的孩子敬了个礼。
汽车行驶在马路上,任职大会大约9点半才举行,时间来得及。车载音响里在放《牛仔很闲》,董丁贵一面掌着方向盘,一面向我叨叨:“何娜这姑娘又文静,又持家,我是觉得比你上一个好……”
我望向车窗外,沿街风景不断从眼前掠过。终于,我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我即将前往新的岗位大展身手,抓捕更多罪犯,说不定……
我的手不自觉地伸进衣袋,触碰到了一个尖锐的小物品,拿出来看,是一枚少先队队徽。金色五星举着鲜红的火炬,二十多年过去了,它依然如此崭新,但却勾起了我记忆深处阴霾一般的影像。
“幸福小区连环杀人案”——老一辈天府人永远不会忘记的案件。残忍的凶手对无辜平民施以暴行,因为当时侦破手段的落后,这个凶手直到现在仍逍遥法外。很多人因为这起案件失去生命,其中也包括我的家人……
记得是小学的时候,天空也像今天这样刚下完小雨。我踩过坑坑洼洼的路面,爬上楼梯,来到家门前,敲门没有回应,于是我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迎接我的,没有熟悉的问候,没有做好的晚饭,只有倒在血泊中的双亲。而那一天,正好是我成为少先队员的日子……
想到这里,我握紧手中的少先队队徽,任凭尖角刺痛皮肤,心中仿佛被隐隐刀割。
真是讽刺,明明一直都叫我做一个能帮助他人的人,到头来却连自己的死都没人能给予宽慰。
从那时起,我便决定做一个警察,以后不管遇到怎样的危险,我都绝不能死,直到亲手抓到那次案件的凶手。
“直义,你昨晚是不是也做怪梦了,”董丁贵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梦见了什么吗?”
“不记得了,那只是个梦而已。”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你说,我们是不是都有罪?”
“什么?”
“也许连我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也没有人责怪我们。”
董丁贵抱着方向盘,压低眉头。
“但却是难以逃避的罪恶,我们一直在犯错……”
我不高兴地反驳他。
“我们可是警察,怎么会有罪恶?我们曾经对法律和正义许下过誓言。”
董丁贵咬了咬嘴唇,继续开车。
此时,车窗外是热闹的人民公园,人来人往。公园旁边矗立着一栋洋宅,红瓦白墙,好像在哪见过。
一阵风吹来,树叶发出簌簌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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