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斛不爱挪窝,除非为了做些对一个人的生命十分重要的事——比如吃饭,比如上厕所——所以当努勒限制他出冷宫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每天起床,吃饭,遛弯儿,睡觉。
或者起床,吃饭,睡觉。
或者吃饭,睡觉。
日子过得规律而充实。
“你想玩些什么?我叫人替你寻来解闷儿。”
努勒看着纹斛这样都替他憋闷,打定主意非得给纹斛培养些兴趣爱好不可,纹斛想了想,灵光一闪过后向努勒伸出一只手。
“想玩儿李丰杨。”
努勒瞬间觉得自己头顶绿光万丈,举起胖爪往石桌上狠狠一拍——
“你想都别想!老老实实呆在兰桂宫!”。
纹斛老老实实点头。
“哦。”
然后日子又很有规律地回到了起床,吃饭,遛弯儿,睡觉上,直到有一天兰桂宫的床板底下长出来两颗人头。
一颗女头,一颗男头。
“哟,睡觉呢?”
女头对他笑,纹斛愣愣地看,下一刻脖子上狠狠挨了一记手刀,转瞬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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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最近很开心,他们家大少爷终于娶了妻子,虽说出身不高贵,可胜在性子好,模样也温顺,将来肯定是个好主母!
“今天晚上的酒,换成虎鞭酒!”
“把这菜换成韭菜!”
“汤给我换成鹿血汤!”
厨子怕将军被折腾死,只得大着胆子替将军消受了,一人喝不完就一厨房跟着喝,喝得一个个红光满面热血沸腾。
可他们都是光棍儿啊混蛋!
“赵伯,您可行行好吧!将军如今还受着伤呢,您这么个补法儿早晚要出乱子!”
“你懂什么!”
抱小主子心切的老管家胡子一撩,
“就是身子虚才要补!将军不受伤还用得着这些东西吗!”
语毕仍要厨子改菜单,厨子被逼得狠了,索性也顾不得许多,咬牙供出他那还没过门的媳妇——
“将军同夫人到如今都未困过觉,您叫他吃再多也没用啊!”
老管家听傻了,反应过来后抬腿就朝他腿肚子踹了一脚。
“胡说!将军同夫人的事你知道什么!”
厨子喝虎鞭酒喝得气血乱涌,一时也不怕了,当即冲着老管家吼了回去——
“我未过门的媳妇就是夫人房里的,她每日都替他们整理床榻,这事儿能不知道么!”
老管家被吼得后退好几步,最后索性不管这胡说八道的小子,转头直杠杠跑去找他家大少爷对峙。
他看着大少爷长大,少爷总不至于骗他。
他总不至于同纹斛那臭小子一样没良心!
老管家一路跑一路骂,这些日子卫诚没上朝,天天同夫人形影不离,卫府上下谁敢说两人感情不好,那样叫人羡慕的一对碧人怎么可能会闹出这样荒唐的事。
从厨房到书房,这一路下来老人家歇也未歇,待到近了跟前儿也不肯大喘气,他看着卫夫人在那儿仔细磨墨,他家将军则在一旁练字,这样般配的两人,怎会如那小子说的这般糊涂。
“赵伯,何事?”
卫诚搁了笔,云娘十分懂事地退出了房门,老管家一时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只在心里挠痒痒,挠到后来终究敌不过对老主子的忠心,咬牙问了出来。
“我听人说——也不知哪个混账东西造的谣——您同夫人还未行过周公之礼?”
老管家也觉得这样问有些不妥,人小两口这般要好,他是真糊涂了才会相信那兔崽子的胡说八道。
人小两口好着呢!
“赵伯……”
“我也是同您说着当笑话听,这群小兔崽子成日里吃饱没事儿干净编排主子是非,有的没的乱说一气,您别往心里去,瞧我不好好儿收拾了他们。”
老管家乐呵呵地骂,骂到激动处差点咔出一口老痰,卫诚静静地听着,一直等老人家快要说不下去的时候才开口。
“您也知道云娘有那样一段过去……赵伯,云娘是个好女人,我会等她彻底放下心结。”
老管家先是一愣,他不说话,只仔仔细细看卫诚,看这个叫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随后好似突然看开一般劝解道: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错的是老天,好好儿过日子吧,日子还长,不着急。”
卫诚闻言点头,脸上没有半点悲戚或愤怒,看得老管家心下一沉。
只是仍不肯沉到底。
似在说服卫诚,也似在说服自己,老管家不再多言,只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书房,好似这事儿就这么揭了过去。
老管家慢慢往外走,出门时正好同夫人错身而过,他走出几步,突然想起该跟夫人行个礼,他是卫府仅剩的老人,做不得倚老卖老。
老人家费力地回头想叫住夫人,却发现夫人快步走到主子面前,踮起脚尖要去亲主子的唇。
老管家睁大了眼睛,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希望。
可是下一刻,却叫他彻底绝望。
几乎是在云娘快要碰到他嘴唇的前一刹那,卫诚条件反射般伸手将她推开,事出突然,他竟没能好生收敛起眼里的鄙夷。
如同看个娼*妓一般的鄙夷,鄙夷到了骨子里。
这一刻,老管家突然想起了很多,从小到大,点点滴滴,只是他串不起来,或是不肯串起来,落得脑子里一团浆糊,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老人家第二天起床照理要去厨房看看给主子张罗的早膳妥当了不曾,这是他干了大半辈子的事,如今自然要接着干下去。
只是,昨天同他说话的那个傻头傻脑的小伙子,如今却换成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整个厨房,再没有他熟悉的面孔。
他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哪里看不出来——
“阿翁,卫诚他早就疯了。”
枯柴一样的手鬼使神差地伸进怀里,掏了半晌,终于掏出来一个小布包,老管家哆嗦着手展开,一个不稳竟将布包掉到了地上。
布包掀开一角,露出半角金灿灿,好似是片金叶子。
他突然想起了小少爷从小到大总不爱跟大少爷亲近。
大少爷每回挨罚,小少爷总要病一阵儿。
大少爷被撵出魏国公府的那一年,正好是小少爷一病不起的那一年。
他还记得从山上接回来的那个小团子,一开始也是活泼的,到了后来……后来,却只肯同纹斛一个人亲近了。
他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怎么可能……到现在才发现呢?
**
努勒最近忙着在后宫捉虫,难免疏忽了纹斛,想起他一个人在冷宫关着没个逗趣儿的,一时也有些后悔没把李丰杨给他送过去。
可是送过去……
算了,李丰杨不准去,他去!
王富财弓着身子跟在主子背后走,临到门口突然看见主子伸手折了一株梅树枝桠,挑剔地看了会儿,扔掉,又折了一株,又扔掉,直到把好端端一棵梅树折成了秃子。
“万岁爷,外头风大,快些进去吧。”
努勒拿着硕果仅存的一枝,得意地往门内走,走着走着,竟然发现纹斛在院子里歪着看书。
“今儿个可没太阳,要看书怎不去屋里?”
纹斛抬一眼看努勒,见他执了梅枝要进屋拿瓶插上,罕见地主动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道:
“你知道我们家好皇帝如何折最好看的那枝梅么?”
努勒来了兴趣,旋即转了步子坐到纹斛身边,献宝一样将手里的梅枝塞进他手心。
“如何折的?”
纹斛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看屋子的方向,扭过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努勒。
“随手扯下一枝,剩下的一把火烧个干净。”
“如此,他手里那个自然成了最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