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生带着寨子里的几个山贼在这儿埋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南昌说大也大,可七个城门全朝着南面,进城出城的人少不了路过这一片。偶有遇到人少的队伍路过,便能捞上一票。
这日也与往常无异,纪生手里拿着话本,倚着块及膝的石头坐在草丛中,正读到精彩处,就听绊马绳“啪”地一响。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匹毛色油亮的骏马正焦虑不安地踱着步,其上一人身着银线绣边的白色儒衫,眉眼清俊,一身气度却显现出几分不好惹的样子来。
而不远处,另一匹黑色骏马则以逼人的气势俯冲而下。两人皆是衣着不菲,明眼看上去却好似身无长物。
纪生翻了个身把耳朵贴到地上,听了一会儿,随后猫着腰在草丛中轻手轻脚地转移到山贼埋伏的地方,拍了拍他的肩。
“带着我们的人,撤!”
就在这说话的短短几秒内,朱宸濠已然落了马,噗地一下摔到草丛里。他的马将一个灰布麻衣的山贼直踹出去!山贼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手捂着被马踢到的地方,痛苦得动弹不得。
唐子畏驾马上前,还未见得那山贼正脸,就见身前半人高的草丛被一双手分开,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动作利索地将倒在地上的山贼拖进了草丛。
“这就想跑?”唐子畏眼睛一眯,顾不得想为何一个书生会与设下绊马索的贼人在一起,手中长鞭抬手便甩了出去!
鞭子凌厉地划破空气,携着无辜被击碎的草叶,狠狠落在实处!“啪!”
对方闷哼一声,身影一个踉跄,彻底没入草丛。
掩人耳目的青绿色草叶一阵晃动,约有七、八道不断摇晃的痕迹快速地向远方逃窜而去。
唐子畏一眼就锁定了看起来动静比较大的一处,却并不立即追上去,反而跳下马来,踱步到朱宸濠身边蹲下,幽幽问道:“王爷,没事吧?”
朱宸濠一张脸死死板着,但那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色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连本王的路都敢拦!我看他们是活得太久,忘了王法了!”他咬牙说着,手掌猛一拍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看来王爷还很精神。”唐子畏视线从碎石嶙峋的地面扫过,笑了一下,伸手抓住朱宸濠的手腕,平静地替他拂去了掌心嵌入的碎石与沙土,露出沾染了点点血色的手掌。
对于朱宸濠来说,虽说唐子畏向来不受礼法拘束,可这般几乎可以算得上以下犯上的举动却是从未有过。以至于他除了本能地因为疼痛瑟缩了一下外,竟忘了做出任何反应。
朱宸濠抿了抿唇,也不知自己对于唐子畏这般放纵究竟是好是坏,两道剑眉蹙起,却到底还是随着心意未说什么。他另一只手反握住唐子畏宽大袖袍里的胳膊,道:“扶我起来。”
“好。”唐子畏看他一眼,一手揽住他的腰将人架了起来。
直到这时朱宸濠才忍不住“嘶嘶—”地抽了口凉气,感觉到尾椎骨上传来的钻心的痛。
从飞驰的马背上摔下来,纵使屁股先着地,那也不是好受的。
远处,被两人落在后面的马车从树林中现出身影,向着这边缓缓驶来。驾车的十一与十七两人见这边情况不对,对视一眼,十一飞身而起,先一步到了唐子畏面前。
“王爷,唐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王爷受伤了。方才大概有七、八个山贼往那边逃跑了,你到那边去查探一番,莫要打草惊蛇。”唐子畏往方才看到的方向指了一指,见朱宸濠面上犹有怒色,顿了顿,说道:“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此倒正方便我们一网打尽,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朱宸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找到他们的老巢后,还是要先以招安为主。”
“招安?”唐子畏知道如今藩王手底下无兵可用,但招安这些山贼?他嗤笑一声道:“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就算聚集到再多,也只是些欺软怕硬的逃兵罢了。”
“那子畏认为应当如何?”朱宸濠问道。
“不急,先把本该属于你的护卫要回来,这剩下的嘛……”
唐子畏正陷入沉思,一旁的十一却有些待不住了。他眼看着时间越拖越久,忍不住开口主动请命道:“既然如此,十一先行去探查一番,如何行事,待回来之后再听吩咐。”
朱宸濠本来看着唐子畏沉思的侧脸也在沉思,十一这么横插了一嗓子,把他的思绪给硬生生截断。朱宸濠一脸“你怎么还没走”的表情看过去,道:“恩,你去吧。”
十一行了一礼,飞快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唐子畏这时也回过神来,见马车已停在一旁,便让随行的侍卫将朱宸濠抬到车上。伤成这样,自然不能再骑马了,赌约也作废。唐子畏没了心情,便也坐上马车。
一行人摇摇晃晃,酉时之前,总算到了宁王府。
同一时间……
纪生身着一套浅驼色脏兮兮的儒衫,走在最前,一把推开了寨子的木门。身后六人外加抬着的一名伤员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寨主大哥,我们回来了!”纪生笑嘻嘻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遇上了什么好事。
那寨主一脸浓密的络腮胡,与纪生差不多高,却身材健壮,绷起肌肉来看起来有两个纪生那么宽。
他一眼望过去,看到抬着受伤的人的那六个山贼面上与纪生截然相反的低落表情,皱起了眉:“他怎么了?碰到硬茬了?”
山贼们面面相觑,都有些茫然。
其中一个壮汉挠了挠头,瓦声瓦气道:“俺们也不知道,就碰到了两个骑马的人,俺和祥子拉了绊马索,那人没摔。然后先生叫俺们撤退,俺们就回来了。是吧,祥子?”
祥子连忙点头,道:“是这样。”
说话间,山寨里的老大夫也将受伤的山贼检查了一番,给出了结论:“被马踢的!”
寨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而看向纪生,问道:“他们就两个人,为什么还没交手就直接撤退了?”
纪生动作顿了顿,突然往前一趴,整个人摊平趴在了桌子上,叫嚷道:“疼、疼疼疼疼好疼啊!”
一边叫着,还一边挥舞着手脚。
屋里的人全被他吓了一跳,络腮胡寨主板着一张脸冲老大夫快速地摆了摆手,后者不敢耽搁,连忙上前查看。
纪生上一秒还在挣扎着不让他靠近,下一秒就这么突然之间收了声,整个人如同被按了开关一般,安静下来。
寨主极有耐心地等到老大夫给纪生背上那道红通通的鞭痕上了药,看着纪生慢条斯理地重新穿好了衣裳,这才再次开口:“我知道先生做事一定有原因,也不愿干涉太多。只是今日没了收成,我总要给下面兄弟一个理由。”
“恐怕不只是没了收成那么简单。”纪生坐在桌子边上,晃着两条腿道:“那两人骑的皆是驿站的好马,气度不凡。我便猜他们是远道而来,见身上未带随身的包袱,于是到地上听了一听,马蹄声和车轮声可不少。”
“若他们只是富家子弟,进了城报了官,虽说麻烦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这个时候从外地过来,若他们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咱们可还让他们其中一人落了马呢。”
“那依先生看,我们应当如何?”
“这个……”纪生转头看着他,唇角一弯,“不如派些人去‘自投罗网’!”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