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庭前立柳的别院内,杨元彬负手站着,听着身旁杨德的汇报,脸色渐沉。
“……昨日送出的消息只有六人回复应下了,余下的都还没有回音。我派去唐记酒楼外候着的小厮刚刚传来消息,说那酒楼今日一早便挂起了联幅,如今外面已围了些百姓,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杨德垂首立在一旁,比之前的态度还要谦卑几分。
杨元彬却半点余光也没分给他,听他说完,冷笑一声道:“看来这些穷酸书生是处江湖之远而不知庙堂之威了,竟敢无视我的要求。”
“唐寅请去的多半是他平日里相交的好友,少有入朝为官者。但有如李大人那般的笔墨却是请了不少,现下都悬于楼内。”杨德如实汇报。
“既然如此,我倒要亲自去瞧瞧都有哪些人的落款,看他们究竟能搞出什么名堂!”
杨元彬眼中厉色更显,猛一转身,大步往门外走去。“去,让杨一给我备马!”
与此同时,唐记酒楼……
一众人围在酒楼门口,其中有一书生尤为靠前,都眼巴巴的望着那门口站着的那个小书童。书童拿着一张白纸,奶声奶气地念出上面的内容。
“一阴一暗,一短一长,一昼一夜,一热一凉。请诸位猜一字。”
“这、这是字谜!”那书生一愣,上一位进去时是对的对联,怎么到他这儿就成字谜了呢?
书生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围观的百姓也议论纷纷。然后便见一人神色突然明朗,大声道:“一阴一暗,一短一长,一昼一夜,一热一凉……一日一月,这是‘明’字!”
围观人群哗然,“原来是这个字!”
“唉,我怎么没早点想到。”有人懊恼。
那猜中题的人面露得色,冲周围拱了拱手,抬头挺胸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小书童笑嘻嘻地冲他做了个请的姿势,“恭喜公子,里面请。”
唐子畏斜倚在门内的第一根柱子上,见那人进来左右张望一下,看到唐子畏眼睛一亮,忙走过来拱了拱手:“阁下便是唐寅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丰神俊朗!”
唐子畏也略抬了抬手,却未接话,只道一声:“请。”
那人识趣地没再多说,往里走去,很快便被楼内展示的字画吸引。接着便有店内的小厮过来领着,寻了一张桌子上了些酒菜。
唐子畏收回视线,继续望向外面。门口的书童从身后的背囊里摸了摸,拿出另一道题便要再考校,围观众人都摩拳擦掌,气氛一片热闹。
“目字加两点,不作贝字猜;贝字欠两点,不作目字猜。”书童一字一句地念完题目,还未说出猜什么,一道声音便已抢先作了答。
“此乃‘贺、资’二字。”随着话音落下,一个少年站了出来。
他披着件深棕色的薄缎披风,身后跟着两个高高瘦瘦的侍从,挤在人群中尚不显眼,这一站出来顿时便显得与众不同。
“我观了许久,你这些字谜对联不过小儿科,实在无趣。小书童,你快去让那狂生唐寅出来,让我见识见识他是否如传闻那般厉害!”
“这不合规矩。”书童眼睛瞪着,声音有些委屈。
少年提脚踏在门前的石阶上,身形猛然凑近那小书童,威胁道:“你若叫不出唐寅,我就将你那些字谜的答案都说出来,让你招不进客人!”
“可、可这不合规矩啊!”小书童嘴巴一瘪,眼眶竟然给急红了,眼见就要哭出来。
围观的众人中大多见不得有人这么欺负一个孩子,顿时嘘声四起。那少年却似浑然不在意,只催促着小书童进去找人。
酒楼里唐申忙得四处打转,注意力却还分出些留心到了这边的动静。有些奇怪怎么这么会儿了还没人进来,脚步急匆匆的过来,却被横向里唐子畏的一只手给拦下了。
“你去忙里面的事吧,这里我来。”
唐子畏从那柱子上起来,缓步走到门边,垂眸对上那少年的视线,就见对方忽的扬起一个笑来。
“你就是唐寅?”
“是。”
“那你便出题吧!若你能难住我,我就应你一个要求。如若不能……那你这江南第一才子徒有虚名的称号,可就保不住咯。”
唐子畏看着少年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竟也不多问缘由,反而点点头,当真随口便占一迷:“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你猜这是何字?”
少年认真听了,口中念念有词又重复了几遍。围观众人皆被提起了兴趣,此时也不急着出声嘘他了,都跟着一并思索起来。
想着想着,那少年便蹲到了地上,在地面用手指写写画画,却怎么也凑不出个字来。
折腾了好一会儿,他从地上站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唐子畏,也并无多大的失落,问道:“我猜不出,这谜底是什么?”
“四八一八,合则五八,五八,四十也。四十为‘井’,这题的谜底便是水井的井字。”
少年这时似有些呆了,“算术?”
“不错。”唐子畏对他笑了笑,转身走进了酒楼。
那少年下意识追上一步,到门口却见那小书童正板着脸站在中间。他脚步一顿,还没开口说话,就见那小书童竟然抬了抬手,侧身让到了一边。
“你答出了我出的一道字谜,按规矩,你可以进去。”小书童说着话,软软的声音里是满满的不情愿,脸也皱成了一团。
少年心下觉得有趣,却无暇他顾,连忙进了酒楼想找唐寅,结果入目是琳琅满目的字画和文人酒客,那道清瘦的身影自是如何也找不到了。
此时的唐子畏早上了二楼,祝枝山等一众友人都聚集在此,酒已过了一轮。
见唐子畏过来,张灵利索的给他拉了张椅子,嘴里夸赞道:“子畏哥,你这解谜入内的主意真厉害,如今酒楼里这么热闹,数这招最绝!”
“这可不是我的招,是从素娘那儿得来的法子。”唐子畏说道。
听他这么说,祝枝山顿时便来了兴趣,“哦?一个姑娘有如此心思,倒是有趣,是哪家花船上的小娘子?”
“希哲兄有兴趣啊?可惜了,见过子畏哥,素娘怕是早已心有所属。”张灵大咧咧地说着,冷不丁脑门上挨了他一下。
“小子胡言乱语,我是那种人吗?”祝枝山面色凛然,下巴上的那一小撮胡子却一耸一耸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同桌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有文徽明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浅呷一口,并不作言语。
唐子畏拎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而后举杯道:“今日诸位赏脸前来,子畏心中感激不尽。一会儿还要劳烦大家移步楼下,笔墨纸砚都已让人备好,盏茶成诗可别露了怯。”
在座之人皆是风流名士,听他如此说道,纷纷举杯,“我们都来给唐大才子作陪了,哪还有什么露怯可言。”
几人相视一笑,气氛正是最融洽的时候,只听一声嘶然长鸣的马蹄声响起。
伴随着惊叫和东西翻倒的声响,闯入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