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这一箭,委实太过惊人。王英心里面,又是后悔又是害怕,咬着牙壮着胆子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到了山下,一言不发,便来了这一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清风山杀了他全家呢!”
宋江冷冷问道:“昨夜,谁去过花府?”
王英强作镇定道:“哥哥将令,谁敢不从?据我所知,孩儿们都规矩的很,并无人前往花府闹事。”
宋江直勾勾盯着王英,“当真?”
王英恨不得赌咒发誓,但又不敢,只能是硬挺着脖子道:“千真万确!”
宋江缓缓点了点头,但表情依然阴冷,“最好是这样。否则的话,无论是谁,我都绝饶不了他!”
吴用咳嗽一声,道:“哥哥,青州禁军,已到了山下。花荣之事,还是容后再议吧。当务之急,是寻找破敌之策。”
宋江这才将森冷的目光丛王英身上移开,缓缓点了点头,“学究怎么说?”
吴用摇头道:“远观青州禁军阵型,调度有方,进退有序,恐是劲敌。短时间内,唯有坚守关隘,静观其变。”
宋江叹了口气,“也唯有如此了。也幸好昨夜打破了清风寨,得了无数粮草辎重。”
青州进军在清风山下摆开阵势,秦明身骑黄骠马,提狼牙棒,上前叫阵道:“清风山上的缩头乌龟,可敢与我一战?”
回答他的,只有漫天的箭雨飞矢。
秦明武艺了得,自不会因此就乱了阵脚。狼牙棒上下格挡,无一箭能近了他的身。
秦明放声骂道:“无胆鼠辈,只会暗箭伤人么?”
黄信叹了口气,将秦明拉回阵来,摇头叹道:“师傅,没用。”
秦明咬着牙恨恨道:“可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山路狭窄,仅容两人并行。若是派兵强攻,损失必将惨重,也未必能攻破山关。”
黄信想了片刻,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我在路上,便反复思量过。为今之计,怕是只有激将法或可一试了。”
秦明也是一筹莫展,一脸无奈道:“也只能权且一试了。”
皮厚心黑的宋江,对于山下如雷般的骂声,能做到不闻不问。可是晁盖,却很快就坐不住了。
他虽被迫落草,但祖上都是清白人,如今在青州兵的嘴里,他晁家上溯到十八代以前,都成了天地不容的反贼。
“祸不及妻儿,罪不累父母,好汉做事好汉当!”
晁盖终于按耐不住,站起身来,“俺忍不住了。”
宋江连忙按住了他,劝慰道:“哥哥,莫要理睬,狗要吠,便让它吠好了,拦着做甚?”
晁盖满脸青紫地攥着双拳,咬着牙道:“可是这帮狗官,骂的也太难听了些。”
吴用笑道:“狗急跳墙而已。这般浅显的激将法,哥哥难道看不出来么?”
晁盖怒道:“看破了又如何?站着说话不腰疼,被骂祖宗的又不是你!”
吴用莞尔道:“天王息怒,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韩信可忍胯下之辱,刘邦能容分父之耻,些许骂声,又算得什么?”
宋江皱眉道:“可是任由他们这般骂下去,总是会动摇军心。”
吴用捻须道:“无妨,此计破之不难。”
宋江连忙问道:“计将何出?”
吴用淡笑道:“很简单,骂回去就是了。”
“啊?”
宋江瞪大了嘴,愕然道:“果然简单。”
于是,清风山上下,便出现了这样一幕。山下的禁军刚骂着,宋江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盗匪出身,被浸过猪笼灌过牛粪。山上就立即回应,青州知州慕容彦达的妹妹,是烟花娼妓,千人睡万人骑的下贱女子,凭着媚术欺蒙官家,才给坑蒙拐骗的破落户慕容彦达谋了个知州的缺。
丛午后一直骂到天黑,两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却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秦明紧蹙着眉头,有些埋怨地看着黄信,“停下来吧,传扬出去,咱们青州禁军,还有什么脸?”
黄信讪讪点了点头,吩咐人停了下来,埋锅造饭。
山下没了动静,山上的人,却是越战越勇,一整个晚上,辱骂声都没有停下来过。
次日一大早,顶着黑眼圈的秦明,便狠狠地踹了黄信两脚,“都是你出的馊主意,现在好了,羊肉没吃到反惹了一身骚。”
黄信愁眉苦脸地回道:“我也没想到,这些山匪竟这般无耻,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一夜都没怎么睡的秦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已经过去一天了,再这么耗下去,恩相发落我之前,我先被这些狗贼给吵死了!”
黄信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福至心灵,眼前一亮,跺脚大笑道:“有了?”
秦明急忙扯着他的脖领子道:“那还不快说!”
黄信满脸兴奋道:“师傅可曾听说过,火炮之威?”
秦明茫然地摇了摇头,“那是何物?”
黄信解释道:“那师傅总见过投石车吧?”
秦明道:“这是自然。我也想过,以投石车轰击匪巢,但一来此山太高,稍有操作不慎,便极有可能自伤。二来威力有限,怕是很难对匪兵形成威慑。”
黄信道:“火炮虽近似投石车,但又有所不同。因为火炮上面所装载的,并非是普通的大石,而是火药。”
“火药?”
秦明苦笑道:“那又是什么东西?”
黄信道:“我朝历代君王,皆奉道教,因故炼丹之术大行其道。而这火药,便是自炼丹术中的火法炼丹偶得。曾玄靖公所著《武经总要》中便详细记载了炮火药,蒺藜火药,毒烟火药的配置之法。我曾听人提起过,东京有一人,姓凌名振,绰号轰天雷,现任职于甲仗库任副炮,最擅造火炮,传闻能轰出去十四五里远。炮落之处,天塌地陷,山崩石裂,威力惊人。师傅何不出面,求恩相暂调此人前来,定能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大破贼营!”
秦明半信半疑道:“果有如此威力?”
黄信沉吟道:“其中虽难免有夸大之处,但依我之见,此事绝非空穴来风。那凌振既敢号称轰天雷,也定然是个有能耐的。”
秦明点了点头,又摇头道:“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青州到东京,千余里路,一来一回,便是骑着快马,也需十天半月。哪里还来得及?”
黄信苦笑道:“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秦明蹲在地上,想了许久,最后还是站起来跺了跺脚,“罢了,丢人丢官我都不在乎了。只要能扫除了这股伤天害理的叛匪,豁出这条命又如何!”
黄信刚想要开口劝阻,却被秦明伸拦住道:“我这就回青州,去恩相面前请罪。你留下来统领三军,务须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莫要被匪人钻了空子。”
黄信正色道:“统制放心,卑下必当鞠躬尽瘁,竭尽全力!”
清风山上风声鹤唳,梁山上却一派祥和。
十万贯金珠宝贝入了库,梁山上所有人都感觉腰杆比往日里直了许多。这正是库里有粮,心中不慌。
按照惯例,这十万贯,少说也要分出一小半去,犒赏大小头领满山喽啰。但是林冲反复思量之后,却还是冒着被群起攻之的风险,一个大子都没有往下分,全都入了库。
不是林冲小气,而是他从没有将自己当成山贼看,也想着让那些头领喽啰摆脱这个想法。
好在,如今梁山上的头领,多不是爱财的人,有肉吃有酒喝就满足了,那些身外之物,倒并不是太在乎。
断金亭上,十三太保站了一圈,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古怪的神情,满脸不解地看着坐在中央的林冲,以及,他里的那十三个铜钱。
林冲将那些铜钱,一个个地摆开,然后拍拍道:“喊你们过来,不是要你们去杀人,也不是要你们下山打探情报。原因其实很简单,谁要猜一下?”
狗儿挠了挠头,试探着道:“教官莫非是要考校一下俺们的腕力?看看谁能一刀将这铜钱劈成两半?”
林冲笑道:“想象力不错,但是不对。”
李文眨了眨眼,道:“我猜,教官是打算要教给我们一门暗器功夫。”
林冲无语道:“暗器功夫是要学,可说实话,我的暗器水准也稀松平常,教不了你们。”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林冲也不催促,只是把玩着一个铜钱,满脸悠哉的神情。
“教官是怕俺们饿肚子,要给俺们钱花吗?”
朱大山一脸憨态,瓮声瓮气地道:“山上的伙食很好,教官不必为俺们操心。”
王乾坤一巴掌扇在朱大山的大脑袋上,“你这夯货,混说什么?”
林冲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对了。”
“啊?”
众人齐齐傻了眼,下巴掉了一地。
林冲指了指桌上的铜钱,“每人一个,下山采买,天黑之前回山。”
王乾坤苦笑道:“买个包子都要两文钱呢,一文钱能买到什么?”
林冲道:“买到什么是什么,哪怕最后空着回山,我也不会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