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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归气,他还是得催促健布。

虽然没有皇帝在,他压迫不了大将军,但是他有拿手的好戏,顿时大肆宣扬,征募市井,捆绑拉壮,告诉给关中京城子弟:“为大将军健布募,求一战解庆德之围。”

健布赶往潼关。

西军仍然未到,他便在这里坚守,庆德城内无兵,旦夕可下,但是却无兵可救。

夏侯武律之所以还在河岸磨蹭,是推进得太快,需要略作休整,更想围城打援,逼健布出战,一劳永逸地解决潼关天堑。

潼关上站着的不是捆绑来的壮丁就是市井募兵,健布除了操练他们,再就是要钱粮军械,死也不肯出战。

但是秦台是不允许的。他害怕政治上的影响,干脆拿起整个国家机器向健布倾轧过去,今天有朝臣弹劾健布畏敌如虎,明天有人倡议解除健布军权,后天有人联名去信,大后天……则计算又招募了多少兵,送去了多少钱财粮食。因为没有皇帝在京,他就开外朝国议,接连三次国议的结果都是让健布出关。

外朝国议之力和皇帝的诏令不相上下,甚至可以决定国君的废留。健布实在想不到,秦台对秦汾没敢,在这儿等着他呢。也许他再拒绝下去,仗也不用打了,哗变,解职是轻,要他人头他也无可奈何。

好在西军及时上来了。

这让健布有了一些底气。

朝廷上仍在利用西军来做文章,还明告百姓,每天西军增员多少。

每一个人数的累计,都成了健布无法推却出战的原因。潼关上下驻扎十万大军,外头游牧人分散而来,也许只有三五万,也许更少,若是死守不战,健布有何面目见人?能不能见人是一回事,那些没有指挥过军队的人才是百姓和官员的主体,都是只用眼睛看人数的对比,哪怕这大将声名再高。

声名再高,也怕嘴刀,何况嘴刀之后还有钢刀。

随着刘英对庆德周边的攻势,有了一丝底气的健布,终于无可奈何被迫地出关迎战。

这一天,刘启是好不容易爬过王河,赶到潼关周边,听说要打数十万的大仗,带着人躲得自己都看不见自己。

不过,他也有幸见识了这种场面的战事。

天一亮,黑压压的兵马就从潼关出来,而粗犷悠远的号角在另一个方向响彻。

树林里的刘启把剑插在地上,弄些食物吃,他便注意到他的剑都被带动得颤鸣,地上的尘土不断往凹坑里滚!

他的心也悬着。其实他最希望的就是和解,哪怕两边签订一个城下之盟。

出关迎战,其实不只是在潼关之下摆开战场,最终,健布得救庆德,刘英要夺潼关。

除了潼关往前数十里,地势相当复杂,刘英查看过地形,反转摆兵,阵法是进攻姿态里所没有的。他在南侧放了五千人马,只等开战之后再飞奔战场,下马作战,而自己领中军人马明攻。

与此同时,处地较低的健布难以观察到敌情。

为了能够指挥军队,他只好坐船逆行。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有不太过强烈的西南风。

天气对靖康一方非常有利,船上的将帅再看敌军阵营,人马少而且稀疏,都是聚成一小堆一小堆的,因为地形不好,队列都列不起来,还时不时后退,前进,健布顿时心情轻松不少,下令推进精锐。

两军开始相遇。

靖康前阵的精锐信心百倍地冲锋,而刘英的骑兵因为地形限制,难以拉掠,优势很快向靖康倾斜。

除了在起烟后退外,高显军队虽然英勇善战,但没有呈现出什么优势,连健布也觉得意外,觉得刘英若是让过通道,在庆德周边的平原上和自己大打出手,一定比这困难的多,他是松了一口气,给身边董文说:“你看!敌人对骑兵过于依赖,竟不知道把步兵放在前面!这样的地形岂能和我军精锐争锋?”

接着,他毫不留情地发起总攻,按预定的那样,在河边留出一条通道,让后军能够通过,跳跃到战场前方,替换疲军。

喊杀冲天,人头蜂拥如麻。

烟雾也越来越大,从西南直刮西北。

董文惊讶地询问:“怎么烟雾越来越大?敌人不至于向自己放火呛自己吧?”健布也在奇怪,不自觉地自船伸出身体,斜里观望。突然,他作为一名优秀将领的直觉,叫了一声“不好”,立刻就大声冲着下面嚷:“快,号令人马撤退!尤其后面的车驾辎重,敌人如此放火,若不是愚蠢之极,就是在逆向摆阵,会有军队在往我们后方迂回。”

因在舟中,天空突然浓烟,旗帜传令一下颇为困难。

正是他幡然醒悟的时候,喧叫声自南而发,在乱石堆里鱼贯跃出兽皮花脸的勇士。

他们赶在靖康军之后猛冲。

前头高显军队都是骑兵,撤得飞快,烟熏呛不上,而他们又待机,跑到烟呛不到的平缓地带列阵。

后面不常见的高显步兵嗜血非常,趁靖康军队难以掉头作战,追赶甚急,靖康军队一旦回头作战,就被风烟呛得睁不开眼。

靖康军队整个都在风烟之中,呼吸困难,又回不了头,跑下去,跑到平原地带,抵达得疏稀,前方高显的骑阵却在等待。

靖康后军本身就是丁壮和市井募兵,往后有督战队,前面没有,一被冲就顺敌人摆布,使命地跑到前头,又会在平原上受到敌人骑兵的冲击,就又回头,因为背后兵马众多,掉头的兵不自觉往河边留出的运兵通道跑,跑进了那通道,就和后方输送的战兵相遇,继而天地都被黑烟裹过,靖康人马不相识,相互自相残杀,尸血遍野,慌号中不知道敌人多少,眼看上路又被高显大军截断,不断又滚石飞下,只好往河里跳。

落水践踏者不计其数,健布紧急调集不多的小船营救,却被争相而上的士兵压沉。

眼看注定是一场无法挽回的大败,将领们眼睁睁站在船上,却无法改变,全都泪流满面。

甚至有人不敢相信,泪中溢血,咆哮道:“怎么可能呢?哪里杀出来的军队呢?若是阵列在那儿,我们不会不知道。”

健布在沉默着。

他已经破解了这个疑团。

兵一开始不在那儿,是运动过去的。

对面的大将打的就是大规模局部运动战,战阵后移,兵马迂抄,这是骑步兵作战与阵图的融合,自己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战法,包括在大棉人和拓跋巍巍那儿。

仅凭这一点。

他就把对方归在名将之列了。

等对方将领的名字回报上来,虽然名头不甚响亮,却现出名字与名字的渊源,他更是不语不食,叹息说:“一门三杰,何迥异至此也。”

董文是秦纲派来向健布学习兵法的,虽然已经累功到了杂号将军,却像健布的学生一样。他一边劝食,一边自己也想不开,念叨说:“想不到我们这一战竟毁于一把浓烟。”健布向他摇了摇头,苦笑说:“就是没有那把浓烟,胜负仍是未知。他的逆向合战,将骑兵的机动性应用于大规模的阵战当中,可以说一改我们对游牧骑兵作战方式的印象,带有着极强烈的个人性格。”

他问董文:“换个时间和地点。你我应该是高兴的,你不觉得这种战法总结得当,可以改变我们对北方各部的战法吗?”

他轻声说:“在骑兵对战方面,我们的骑兵再怎么训练,也难以具备游牧人生长于马背,与生俱来的骑术,更缺乏骑兵作战的战术,那骑战也是长期围猎带来的。但是,如果我们忽视这些,能够利用马匹的速度,机动地运用战阵呢。以往我们觉得难以实现的东西,可是它偏偏在我们敌人的手里实现了。”

董文没有吭声。

健布却又说:“他没有趁势攻打潼关,更显可怕。这绝不是放我们喘口气,而是表示他打这一仗更多的意义不是夺取潼关。这一战结束。庆德已无外援,旦夕沦陷。而占据庆德,就可以绕道潼关……此人亦有帅才。刘镇北之言不虚。”他突然又改为下令:“趁敌人没有攻打潼关,你去收拢残兵败将,悉心训练,我让健符帮你,以后这支军队就归你指挥。你应该明白我此举的深意吧。”

董文愣了一愣。

秦纲对他安排的有话,告诉他不能在皇室之争上影响健布,避免健布警惕,将他排斥出西军集团之外,董文严格恪守这一点儿,但他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健布主动暗示他,这是要分给他军权。

他惊喜交加,“诺”一声,起身就走。

刘启来到潼关之外,军旗麻花一样撒开,在此地收拢溃兵。

散兵游勇到处可见。

刘启这一行人已经不只是刘启那一拨,还有一些在河东碰上的官兵,他们见上头没有军令不让借道通行,只好和这一仗战败后回来的残兵败将坐一起,等着被收集人马的游徼带到大营再编制。

刘启对人还好,半路上一起的靖康将士回想起来尚有好感。

但他们之中那些的将校,认为刘启是个毫无地位的兵卒,现在回归朝廷了,多少有对身份和名义的顾及,言谈虽仍客气,但态度已开始躲闪,不少去找熟人的一去不回,只留下几名没路子的小校和军卒。

眼看身边只有二十多人,刘启也只好降低身份,按上头的意思,进行整编,按令驻扎在西北的白杨树林边儿。

所在的营地里全是肩膀略显耷拉的溃兵,回荡着一阵又一阵放荡不堪,比哭还难听的笑闹声,掩盖过受伤者那高低不同的呻吟和呼疼,汇合成浩大的杂乱。

但这并不能影响到疲倦之极的战士倒下歇息。东倒西歪地卸马,饮水,领补发的东西。等弄来油布、葛帐和一些粮食,刘启靠了棵白杨树,几乎要睡着掉。陈绍武注意到远处有几个人过来,居中是个颇有威武气的军官,便连忙推一推他。身前的军士连忙挺身站起,合手相抵,推抱行礼,并且小声的提醒一旁的各位大爷:“快站起来!”但赵过几个却仍没什么反应,都看着过来的人憨笑、傻笑、愣笑。

这也算他们真正进入兵营的表达,但来人并不会理解。

“这就是你们以后的兵尉大人!”先行一步的督军老兵大声地喊,“起肃!”

兵尉不过是豆子大的小官。

我却是将军,刘启心想。

他刚睁了睁眼,就看到一双长筒靴子站在面前,正要嚷半句客气话,就已挨了一脚,刚抬过头,又是一脚。

离得远的人仍在吵扰,身边的人过来给他打灰揉肉。

他心头不免火起,他与从前大不同,身旁的靖康将士都是打散的,遇上一起走时几乎都没有他这一拨人多,所以最近以来,他身边要么是以崇拜眼神望他的弟兄,要么是客军随行,对他也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他自己本来也还觉得自己是人物,结果一来就先被人踹几脚。他感受到羞辱,摁了一把地面,站起来,看着面前趣÷阁挺的年青军官和动手的督兵,手就握到了刀柄上,一声不吭拔出半揸,闪着森亮的寒气。在对方略秀气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惧色后,他还是忍住了,把刀插回去,并制止旁人的冲动。

军官喷着吐沫,看着刘启的身材和样子,寻思他抽刀又摁下的软弱,挑中了他作教训的对象,训给别人听:“无论何等情况下,你们都是靖康之军人,不可对军令懈怠!当奋发忠勇,报效陛下。”

赵过一口吐在地上,立刻冷冷地还了一句:“滚!来打仗的还是来唱戏的?!”

新兵尉不禁一愣。

随即有个被重新整编的军官也爱睬不睬地说:“别理他。小白脸。肯定是太学里的候补!”

他说的话是很有道理。

从底层爬起来的军官都知道,溃兵中即使不论许多有低级军衔的,也都是失去直属长官的军士。他们未必甘心受命。若老军人来,要么和里面的军官联络感情,要么不热不冷地编制,等着别人巴结,好区分对待。也只有刚提上来的,没有相处经验的军官,才迫不及待地想着立威,而且越是长相斯文,念头越是强烈。

这个威可不是说立就能立起来的,不是没有过叱咤风云的将军因战败后弹压败兵不当而被杀的例子。

此时,和他们呆在一起的其它溃兵也都笑笑咧咧,随即“去”了一声,不管他的狂吠,各干各的了。

那位被遗留在原地的兵尉像只大公鸡一样涨红了脸,看督兵也无奈,只好在事过境迁后打嗓门里吼“尔敢”。

刘启睡意没了,又迫切地要知道自己阿爸会不会在这儿带军,等他们一走就拉了赵过,上马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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