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喻复阳的介绍,赵员外名叫赵洛,原本是宣风乡数一数二的大户,祖上是做大官的,后来的那些叔公、叔父、堂兄弟、侄子之类,也都有当官的,只不过是一代不如一代,官越做越小。
这个赵洛好风雅,不擅持家,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号,叫作枫岭居士,有时候也自称为枫岭子,喜欢让别人喊他枫岭先生。他读过几年书,不过无心科举,所以拿了一个秀才功名之后,就不再追求上进了。他自诩自己是化外之人,没事喜欢出去游历,结交一些五湖四海的酸文人。这些文人看中赵洛的赌钱,无处打秋风的时候,便会跑到他这里来,胡吃海喝一段时间,补补肠胃里的油水,然后再拿着点赵洛送的银子,飘然而去。
由于成天当冤大头,加上自己无心理财,所以祖上留给他的近百顷好田陆续都流失出去了,到现在只剩下20来顷,也就是2000多亩的样子。倒是这片占地几十平方公里的山场没人看得上,还留在他的手里。
明代的田租,一亩大致在1石米左右,赵洛家里有2000来亩地,一年能够收入2000多石米,合1000来两银子。再加上在县城还有一些小产业,那片荒山也有少许产出,加加拢,一年也就是不到1500两的收入。赵洛要想附庸风雅、结交奇人异士,就只能打肿脸充胖子,靠不断地卖地来弥补亏空。
前些年,赵洛家的土地多,一次卖掉10亩、20亩的,没什么感觉。等到他终于回过味来的时候,百顷良田已经卖掉了近八成,再卖下去,就要破产了。在外地做官的一个叔父回来省亲时,发现这一情况,把赵洛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勒令他再不能动一分祖产。赵洛颇为自惭,于是再也不敢出门去参加什么文会,而是成天猫在家里读点闲书。那些外地的“文友”前来拜访时,赵洛接待他们的标准也大大地缩水了。
这些就是喻复阳向苏昊介绍的赵洛的情况,苏昊听罢,觉得好生有趣。古往今来,社会上都不乏这样的富二代,难得的是此人性格温良,憨态可掬,虽然有钱有势,却不欺压乡里,也算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富二代了。
苏昊按着喻复阳指点的位置,带着陈观鱼和马玉二人,找到了赵洛的家,这是位于宣风乡曲江镇外不远的一处宅子。不愧是百年世家,赵洛家的宅子占地足有十几亩,外面围着一人来高的围墙。由于年代久远,围墙上长满了青苔,倒是显得颇有一些古风。围墙里绿树成荫,隐约可见带着高高挑檐的楼堂,让人对院子里的富丽堂皇产生无限的遐想。
一行人来到赵宅的正门,陈观鱼走上前去,向门子说明了苏昊的身份和来意,门子倒挺客气,向众人施个礼,让他们稍等片刻,然后便飞跑着进去通报去了,连陈观鱼拿出来的几文钱红包都没有接。
少顷,随着一阵哈哈的笑声,此间的主人赵洛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出现了。他是一个40来岁的中年人,身材显得有些富态,身穿绸袍,手里还攥着一把不知什么折扇,一见到苏昊等人,便拱手行礼,称道:
“这位仁兄便是县衙的苏师爷吗?赵某久仰多时了。前日听人说起苏师爷在全县勘井,百发百中,如有神助,救我万千百姓于水火。赵某一直想寻机会向苏师爷讨教一二,今日蒙苏师爷不弃,光临寒舍,实在是寒舍蓬荜生辉啊。”
苏昊见赵洛说得如此客气,也连忙回礼,说了一通如何景仰赵洛之风雅的客套话,随后又把陈观鱼和马玉也介绍给了赵洛。赵洛听说马玉是去年县试中的案首,自不免又大惊小怪地恭维了一通。这一番互相吹捧,就花掉了近一刻钟的光景。
好不容易,众人终于在赵洛的引导下,来到了赵家的客厅,分宾主落座。早有丫环送上了茶点,赵洛又自豪地向苏昊介绍说此茶乃某某名茶,此点心乃某某名点心,苏昊等人自然又奉承了赵洛一番,这也不必细说了。
寒暄过后,赵洛言归正传,他向苏昊问道:“适才听门子通报,说苏师爷此行,是想借用在下的山场,不知详情如何?”
苏昊道:“枫岭先生,晚生现任县衙工房的师爷,看到本县百姓困于薪柴不足,生计艰难,所以向县尊大人提出,要在本县开煤窑采煤,以济百姓。这几日,我与陈道长、马兄一起,勘测宣风乡的一些地方,发现枫岭先生所有的这片山场中有煤脉,所以想租借这片山场开窑,不知枫岭先生可应允否?”
赵洛道:“祖上留下的这片山场,草木不兴,一直都有人说地下有煤脉。前些日子,有个姓喻的硐头带了些人,在这山里开了个煤窑,听说收益不太好。苏师爷想在此采煤,不知可有几分成算?”
苏昊道:“我们就是刚从喻硐头那里过来的,关于这片山场里的煤脉,晚生已经有所了解,现在就是要看枫岭先生是否应允了。”
赵洛点点头道:“既然苏师爷已经看好了,那倒也无妨,不知苏师爷打算在什么地方开窑。”
苏昊把先前给喻复阳看过的地图又拿出来,摊开给赵洛看,说道:“我想租借枫岭先生的这片山场,你看如何。”
赵洛看着地图上一圈一圈的线,认不出那是等高线,还以为是苏昊勘测风水的什么记号。当时能够在地下找到煤脉的人,被称为煤师,在平常人眼里,他们和风水师的性质是一样的,都是三分技术七分神秘,在图上画一些记号也是难免。
赵洛在图上找到了一些方位,确定了苏昊所指的区域对应于什么位置,不由得皱着眉头说道:“苏师爷要租借的地面,未免太大了一些,这方圆也有五里上下了。”
苏昊道:“这几处都有煤脉,我想建一个矿区,可能前后要开几十个井,所以还是提前把山场租下为好。”
赵洛道:“也罢,反正这些山场也是荒着的,苏师爷既然是做为民造福的事情,赵某自当鼎力相助。”
苏昊问道:“租这些山场,不知枫岭先生想要多少的租钱?”
赵洛张嘴就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扭头向站在一旁侍候的丫环吩咐了一声道:“你去请祝先生来,就说我有事要请教于他。”
丫环应声而去,赵洛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对苏昊说道:“苏师爷,照理说,这些山场本来也是荒山,苏师爷要用,尽管用就是,何必谈此黄白之物,污了大家的耳朵。无奈,前些日子赵某的叔父回乡省亲,痛斥赵某不擅持家,把祖上留下的基业都败光了,所以严令赵某在关系钱财的事情上,一定要让管家来把握。
适才我让下人去请的祝先生,名叫祝熙,是先父在的时候就聘的管家,这租金一事,还是让他和师爷商量为好。”
“嗯嗯,这也是应该的。”苏昊答道,“我等在此开矿,哪有不向山场主交钱的道理?只是如果这位祝管家开出的价码太高,恐怕晚生就负担不起了。”
“不会的,不会的。”赵洛连声说道,“祝先生也是跟随先父多年的老人了,他为人还是非常公道的。”
两人正说着,丫环领着一个糟老头子进来了。苏昊等人连忙起身招呼,那糟老头向众人抱拳施礼道:“老朽祝熙,向各位有礼了。”
大家互相行过礼,祝熙找了一个位子坐下,然后向赵洛问道:“东家,唤老朽过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赵洛把苏昊要租借山场采煤的事情,向祝熙说了一遍。祝熙又要过苏昊的地图,瞪着老花眼认认真真地看了半天,然后摇摇头道:“东家,此事不妥啊。”
“怎么不妥了?”赵洛有些意外,问道。
祝熙道:“这采煤之事,关乎地气。老东家留下的这片山场,虽说是荒了一点,但却是咱们赵家的风水所在。赵家能够富甲一方、人丁兴旺,全仰仗于这地气的滋养。若是采煤泄了地气,赵家的气运只怕要受损啊。”
“祝先生,这风水之说,好像不是你这样解释的吧……”陈观鱼在一旁急眼了,作为一个奖深的风水师,他能够听出来,这个姓祝的是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苏昊抬抬手,拦住了陈观鱼,转而笑吟吟地对祝熙说道:“祝先生,听您这个意思,这片山场是不能租给我们了?”
祝熙抬起头,用浑浊的眼光看看苏昊,缓缓地说道:“适才听我家东家说,苏师爷采煤是受县尊之命,是行造福百姓之举,我们赵家若是不肯租借山场,恐有些不合情理。”
“这么说,可以租?”苏昊依然笑呵呵地问道。
祝熙道:“赵家向来是注重大义之家,所以苏师爷要租借山场采煤,赵家断无拒绝之理,只是这泄漏地气的损失,需要有所弥补。我想,苏师爷是否可以出一些银两,以作弥补地气之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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