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等着做检查的人,络绎不绝。
明明忙碌嘈杂,却又仿佛是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世界,衬得两人之间的无言越发清晰。
两个人上一次在已夏家的见面,实在不算多愉快。
虽然最后谈不上不欢而散,却更像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维系着表面的相安无事。
顾寒慕第二天开始就回自己家住了,具体是哪个家已夏没问过。
是不是真的彻底搬走了,不会再回来?她也不知道。
反正最近是都没有再去找过她,两个人也几乎没怎么联系。
今天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见面,居然有种许久不见的生疏感萦上心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顾寒慕站在墙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女人,心下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
找到她之前的慌张,看见她之后的心疼,还有看见她脸上依旧的离淡后的怒气。
这些情绪都掺杂在一起,谁也不肯示弱,此消彼长地互相拉扯,在他心里搅起急而乱的漩涡。
他只觉得自己气闷得无法呼吸,却又逃不开,几乎要被吞噬。
她独自坐在那儿。
在收回目送辉月她们离开的目光时,淡淡扫过自己,然后一尘不落地离开。
她微微垂着头,双眸微阖。
可能是因为伤处有些疼,含烟凝黛的素眉间,比平日多缭绕了一些轻雾。
梳得光洁的盘发此刻有些乱,跑出些发丝,发髻也有些松,显得有些狼狈。
额头有一处泛着些红,细看似乎还有些要肿起的趋势,恐怕是在飞机上摔倒时,撞到了哪里。
整个人的气息都安静而隐秘,却让人生出一种琉璃易碎的脆弱感,莫名心疼不舍。
顾寒慕觉得心里那团漩涡一路直坠,终于在触到潭底时轰然散开。
那些郁结难抒的复杂,顷刻间被摔成了泡影。
只留下中心处,那颗千愁百肠化成的舍利子——原来终是放不下,舍不得。
几乎只有自己听见地叹了口气,他沉步走过去,坐到已夏身旁的空椅上。
偏头凝着她,抬手,替她把翻出的发丝理了理。
嗓音温柔带着小心翼翼,仿佛他说重了些,又会害她再受些伤般:
“是不是很疼?没事了,别怕。”
已夏没受伤的那只手,被顾寒慕握在掌心。
她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手,还是顾寒慕的手在抖。
手骨有些发疼,已夏想让他轻一些,却在耳边听见,低到不真切的喃喃自语不断重复:
“还好,还好没事。还好不是你,还好你没事......”
那些惊慌到空白的情绪,瞬间被击穿,终于倾泻而出。
已夏低着头,肩膀微颤,酒红色的制服裙子上,有深色的痕迹点点晕开。
陪伴她的,只有温厚有力的手掌,和轻柔安抚的嗓音。
辉月回来的时候,只看到顾寒慕一个人站在放射室门外,他清冷的面色略有些倦色。
“已夏进去了?你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好,不舒服啊?”
辉月瞄他一眼,随口问了一句。
“嗯,刚进去。我没什么事,可能这几天航班有点累。”
顾寒慕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等检查报告出来,又拿去给医生看完,还好没什么大碍。
再拿了药回到家,三个人一起回到已夏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航班上的意外造成的巨大心理压力,加上受伤,折腾了几个小时看病,生理上也很疲惫虚弱。
逼着她吃了两口东西,已夏看起来,已经没什么精神了。
辉月帮着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换了衣服,就扶她上床睡下了。
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里,一直过度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困顿漫天袭来,已夏很快,就在有自己熟悉气味的被褥里睡了过去。
“你不是说明天飞早班吗?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明后天都休息,今晚我在这儿守着她就行了。”
从已夏的卧室出来,顾寒慕轻手轻脚地合上门,低声和辉月说着话。
“那也好,那这两天你先照顾她,后面正好你该飞的时候我应该就休息了,正好和你轮换。”
辉月稍微想了想,就同意了顾寒慕的安排。
因为以前三个人就经常一起玩,有时也会一起在其中一个人家里留宿。
所以她并没有觉得,顾寒慕提出留下有什么问题。
刚出了这样的事,已夏心里肯定害怕,她手又不太方便。
辉月倒是觉得,有人能留下陪她才放心。
送走辉月,因为担心已夏随时会醒,顾寒慕只是简单迅速地去冲了个凉。
靠进客厅的沙发里,用力推按了几下自己的眉骨,释放掉一直凝聚的紧张和担忧。
顾寒慕刚放松了没一会儿的神情突然一凛,又严肃起来。
又专注辨别了一下,他蹭地起身,急急往卧室走去。
他向来逖听遐视,刚才就是隐隐听见卧室好像有哭声。
明明已经睡下了,怎么会有哭声?
担心已夏出了什么事,顾寒慕一脸紧张。
有些慌地推开门,哭声分明了些,但往床上看去,躺在那的人好像并没有醒。
眉眼紧闭,只是睡得不安稳,把自己很紧地缩成了一团,断断续续地呜咽着。
看样子像是做了噩梦。
“已夏,没事了,别怕。没事了,我在你身边,我一直陪着你,你安心睡,都过去了。”
顾寒慕迅速走过去,躺到床上的人身边,把人拢紧怀里,一只手慢慢抚着她的背,轻柔反复。
连带着口中的话也像复读机一般,来来回回地念着,温沉执着。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见了,这一遍遍哄孩子般的耐心。
怀里的人防御的身体,终于慢慢软下来,那细弱的哭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随着已夏的平静,顾寒慕一颗揪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眉眼间,依旧沾染着不安和无助。
没受伤的那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揪着他胸口的衣服。
顾寒慕的吻,很轻地落在已夏额头越发明显的红肿处,眼里的疼惜漫过那墨色。
想起下午到现在的种种,已夏被吓得有些魂不守舍。
他又何尝不是?
从知道她的航班出了事开始,他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熬到了现在。
原来,担心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心里住进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