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组餐给你们送过来了,赶紧趁热吃吧。我看客舱的活儿也都干得差不多了。”
已夏把抱在手里的几个餐盘,交给后舱的乘务员,亲善地开口。
她今天飞东京,执飞机型是777-300,满舱可以坐315人,绝对算是大机型了。
好在燕城到冬京,一般飞行时间都在三个小时左右。
工作时间充裕,加上今天回程客人不算特别多,所以不算特别忙。
看着经济舱的服务程序完成得差不多了,已夏就帮她们把机组餐端了过来。
航班上,机组餐大多都会统一配放在头等或商务舱。
由前舱乘务员统一加热后,再分发到各个舱位。
又在后厨房闲聊了两句,已夏就往前舱回去。
走到中舱3号门的时候,机身有些轻微的摇晃,不过很快就过去了。
已夏没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
飞东京需要跨越日本海,由于日本海是反时针型的环流系统。
再加上日本所处的纬度,和地理位置的关系。
所以日本上空的高空气流格外强烈,是全球数一数二的“强烈颠簸高发区”。
东京航线的特点之一,就是颠簸多。
撩开帘子走进商务舱,已夏从最后一排往前慢慢巡视。
顺手把客人桌上,已经喝完的空杯子之类收走。
每当这样的时候,已夏就会想起刚飞时,自己的教员和她说过的一个特别不贴切,但又很传神的比喻——贼不走空!
她们当然不是贼,从客人身边拿走的更不是赃物。
可她记得教员说过:只要出现在客舱,就要带着眼睛,带着心。
巡视客舱,是可以贯穿整个航班,任意时间的。
哪怕是去给客人送杯水,回来的时候,也可以顺便观察下其他客人的情况。
如果一定要等着乘务长安排你做这件事,你才去做。
那多半是机械地敷衍了事,是不可能成为一个称职的乘务员的。
已夏手里的托盘上收了两个玻璃杯,还有客人刚用完的餐盘和金属刀叉。
还有两排就要走到前厨房的门帘边,机身突然有些奇怪地顿了下。
那感觉就好像你在大海里,远处的浪层层减退传递到你身边。
你什么都没看见,却还是会随着余波轻轻晃动一般。
还没来得及多想,已夏就觉得自己腿一软。
整个人趔趄要摔倒,却又在同时,双脚仿如失重般,微微离开了地面。
然后在重力和气浪的作用下,更重地被拍向地面。
与此同时,是“轰隆”一声。
伴随着哐啷啷的震颤,是巨大金属体遇到强颠簸,整个机体机构震颤发出的声响。
“啊!”
已夏在失去平衡时,不受控地叫出声,被砸在地上一时有些懵,客舱里交织着各种惊呼。
有呼唤铃声四下传来,还有惊恐的客人直接喊了出来,“乘务员,怎么回事!”
“咚,咚,咚~”
安全带指示灯,连续地闪了三下。
伴随着三声急促的信号铃声,是驾驶舱给出的“遇到强气流颠簸”的警示。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现在遇有强烈气流颠簸,所有旅客,请确认系好您的安全带。
客舱中的旅客,请马上在就近位置入坐;洗手间内的旅客,务必抓住把手。”
飞机剧烈地上下颤动,已夏趴在地上根本起不来。
耳边传来郑重而严肃的广播声,她听出,应该是乘务长的声音。
“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
有好心的客人看到已夏摔在地上,想伸手来拉她。
“我没关系,颠簸还没过去,你不要管我,一定系紧安全带!”
已夏趴在地上,手紧紧抓住座椅底部的支架,大声制止住想弯腰来扶她的客人。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的大脑到现在,其实都还空白一片。
所想所做,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这就是无数个航班,日复一日的训练,带给她的烙印。
因为空中天气不好引起的颠簸,往往会持续一段时间,不过这样的颠簸也比较容易预防。
飞行员一般在航前的“航路天气准备”里,就可以观察到。
也会在协同准备时,提醒乘务组提前做好准备。
像此刻这种毫无预兆,又急又猛的颠簸,往往都是晴空湍流。
而这种乱流,大多是无法提前预判的,一旦遇到就会相对危险一些。
要说唯一的好处,大概只能算这种颠簸,一般都不会持续特别长时间。
它就像鼻子痒痒,突然要打一个大喷嚏,打过也就好了。
果不其然,过了十几秒,机身的晃动逐渐变缓,最终平稳了下来。
那些零部件震颤的声音尽数消失,只剩引擎的轰鸣声,熟悉而淡定。
如果不是大家脸上还有些惊魂未定,客舱中还有些散乱的痕迹。
刚才那瞬息间发生的插曲,简直就像是一场幻象,无从考证,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看着一切平静下来,已夏才试着从地上爬起来。
手掌撑在地毯上,却有钻心的疼痛传来,手肘好像也有些使不上力。
毫无防备的疼痛让已夏想都没想地缩了手,刚直起来些的身体又倒在地上。
抬手看,手掌上全是血,凑近些又仔细看了看,好像还有玻璃渣卡在肉里。
应该是刚才摔倒时玻璃杯碎了,已夏倒地时不巧压到了。
“天呐,你受伤了,快来人,你们有同事受伤了。”
旁边座位上的客人低头看到已夏一手的血,倒在地上还起不来,有些惊慌地呼唤着其他乘务员。
很快有人从帘子后面出来,是乘务长和前舱的另一位同事。
刚才颠簸时,她们正好坐在乘务员座位上,所以第一时间系上了安全带,没受什么伤。
乘务长看到倒在地上的已夏,脸上一下浮上震惊和担忧。
急忙跑过来,蹲在已夏身边,声音里满是心疼,“已夏,伤到哪了,觉得怎么样?”
“我没事,乘务长,您别担心。只是碎玻璃扎到手了,胳膊可能扭了一下,没大碍的。”
已夏在同事和旅客的搀扶下慢慢坐起来,冲乘务长安慰地笑笑。
“不好了,乘务长,后面10号摔伤了,您赶紧过去看看吧。”
后面慌慌张张跑过来一个年轻乘务员。
看到已夏一手血地坐在地上,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焦急地和乘务长汇报了后舱的情况。
因为机身是一个狭长体,所以一般遇到颠簸的时候,后舱的强度和感受都会比前面明显一些。
这和大巴车尾部,总是比第一排更颠簸,是一个道理。
已夏看着后舱小姑娘,头发都有些乱了,脸上忍着要哭出来的慌张。
就可以想象刚才的颠簸,后舱肯定是一片狼藉。
毕竟她在前面都摔得不轻。
“乘务长,您赶紧过去看看吧,我真的没事。”
已夏在同事的帮助下,慢慢站了起来。
冲乘务长确定地摇摇头,催促她去后舱了解情况。
已夏坐到一号门旁的乘务员座椅上。
同事从机上的药箱里拿出消毒液,纱布简单帮她包扎了下。
大片的玻璃碎片已经用镊子夹了出来,还有没有小的残留,就得落地以后去医院检查了。
刚才在极度慌张混乱下,什么都来不及反应。
这个时候,才感受到手心不断传来的锐利疼痛。
还有右手手肘,不太能动弹,已夏有些担心自己伤到了骨头。
与此同时袭来的,还有后知后觉的阵阵害怕。
过了好一会儿,乘务长一脸凝重地从后舱回来,没顾上和她们说话就直接进了驾驶舱。
又过了一会儿,才满目肃色从里面出来。
“后舱10号摔得挺严重的,为了护住一个客人,摔下来的时候,腹部撞到了座椅把手。
她现在说肚子疼,在后面广播找了医生,医生也不太好判断。
但担心她有内出血,所以建议我们尽快送她去医院检查。
我在后舱的时候已经通知了机长,刚才进去,机长说已经和塔台联系过,我们30分钟之后就落地。”
乘务长语气里满是忧心。
她把一组人带出来,就要把大家平平安安带回去,就像一个大家庭里的大家长。
现在有人受伤了,她心里既难过又内疚,总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们。
“后面的客人都没事吧?”
已夏听到10号摔得有些严重时,觉得自己的眼眶一下有些发酸。
她自己摔倒时,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忍住心口的难受,已夏还是问了后舱的情况。
“客人都还好,颠簸的时候客人基本都在座位上休息,有个别稍微磕碰了下,但都不严重。”
提起客人,乘务长的神色有了几分淡淡的安慰,好在客人都没事。
其实大多数乘务员,真的就是这样无私而勇敢的。
虽然她们的工作,在平时看起来,可能没什么危险性。
可一旦有紧急情况发生,她们也和消防员,医生,护士等职业一样,都是美丽的逆行者。
把保护他人的安全,放在自身的安危之前。
不是她们不怕,而是职业,赋予她们的使命。
“应该已经开始下降了,大家尽快检查下客舱,然后就回座位坐好,准备落地。已夏你别起来了,就坐着休息吧。”
乘务长深吸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安排起工作来。
这个时候,她不能慌,也不能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