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慕下午还有航班,所以和已夏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昨天落地直接过来家都没回,他要先回家换个衣服收拾一下,还要提前去公司准备下航班。
慕已夏温声浅语地把顾寒慕送出了门,站在阳台看着楼下黑色的牧马人离开。
清澈的眼淡淡泛着些笑意,可细腻得一点毛孔都看不见的脸上却又好像笼着一层莫须有的失望。
她说的那些话大半都算真心的,顾寒慕的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当顾寒慕真的说好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有一丝丝失望,原来,心里还是会有1%的期待,希望他拒绝自己的提议。
也许,这是女人的天性吧,总希望自己会是那个让对方例外的存在。
已夏想,安尹也许是对的吧。对小顾机师,大概是动什么都不能动心的。
顾寒慕回家简单收拾了下就又开车回了公司。
进更衣室换衣服,刚脱下衬衫,就有相识的同事也进来。
看见他也在,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顾师哥,这么巧啊,你今天也飞吗?”
“嗯,一会飞趟广州。你去哪啊?”顾寒慕冲来人抬了抬下颚打了个招呼,淡淡问了句。
“嗨,我可就惨喽。今天飞三段,兰哈过夜,已经连飞第三天了。”
进来的年轻副驾驶走到顾寒慕旁边的更衣柜,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咦,顾师哥,你后背上怎么好几道血印子?”
小副驾驶一回头,正好看见顾寒慕裸露的后背上有几道红色的血痕,他下意识惊了下,就脱口而出了。
顾寒慕正要穿衣服的动作顿了下,然后反手摸了下,不以为然地开口,“哦,没事。”
“哦~~明白明白,看我这没眼力见儿的样子。不该问不该问。我说顾师哥你今天怎么看着这么神清气爽呢,哈哈。”
年轻副驾驶一脸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神情,和顾寒慕没正经地开着玩笑。
顾寒慕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地笑了笑,摇摇头继续穿衬衣。他神清气爽吗?可能算是吧,又好像不全是。
老实说,慕已夏和他说他们就维持现状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挺复杂的。
第一刻的确是如释重负的感觉,可紧接着又有些说不明白的气闷。不用负责,还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对他来说真的再好不过了。
可这提议由已夏提出来,他着实意外。
虽然并不是那么情愿谈恋爱,可他一个大男人,既然占了人家姑娘便宜,而且慕已夏不是外面那些逢场作戏的女人,一个女朋友的名份,他也不是给不起。
可没想到人家不要,顾寒慕第一次觉得好像自己被人嫌弃了呢,有些莫名的郁闷。
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小顾机师扣上了衬衫的最后一粒扣子。
穿上外套,整理了下衣领,镜中的人又变回了那个清冷淡漠的样子。。。
“已夏姐,你去看看我那边有个客人,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已夏正在厨房确认旅客名单,今天一起搭班负责客舱的乘务员就撩开帘子进来,在她耳边小声嘀咕着。
“怎么了,哪个客人啊,哪里奇怪?”已夏闻言,抬头看向走进来的乘务员。
今天搭班的是个比较年轻的乘务员,刚晋升到头等商务舱工作才一个月,所以有时感觉还有点拘谨。
“那个6a,他上来的时候就抱着一个包袱,四四方方的,感觉里面像包了个盒子。坐下来也不撒手,我刚才给他送迎宾饮料,报纸,他都不要,就一直抱着那个包袱发呆。”
小乘务员凑在已夏耳边轻声说着,忍不住还想往帘子外看。
已夏状若自然地拉开帘子,拢到一边扣上,顺势扫了眼6a的客人。
是个老人,低垂着头,好像怀里是抱着什么东西。已夏微微凝神,回身从厨房台面上拿了个托盘,“我去看看,你留在这儿。”
一排排收着客人桌子上已经空掉的玻璃杯或者拆下来的废纸,已夏巡视着走到第六排。
是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先生,头发都花白了,怀里抱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包袱,里面的确像包着一个硬盒子。
老人一遍遍轻抚着那个包袱,好像嘴里还小声说着什么,神色有些黯然。
已夏又看了两眼,微微皱眉思索了下,然后回身去了机舱门口。
“我觉得那客人可能抱的是骨灰盒,我看他样子挺难过的。”已夏正和在门口迎客的乘务长商量着。
“行,你看着办吧。多注意他的情绪,和其他人说没事也尽量不要打扰他。”乘务长一边签着客齐单,一边侧头交代已夏。
今天前舱的客人不算特别多。起飞以后,大家就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已夏开始给客人准备这一航段配的晚餐。
正忙着,突然客舱里的呼唤铃有些失控地响起。
正常情况下,客舱里有正在服务的乘务员,听到铃声过去应该就没问题了,可这铃声还是一声接一声响着。
已夏下意识掀开帘子往客舱看去,就看到6a的位置那,年轻乘务员满脸焦急慌张,正拼命按着呼唤铃。
已夏面色一凛,马上就掀开帘子往客舱走去。
这时候看到乘务长也急急忙忙从后舱回来。“怎么回事?”已夏刚走到6a的位置处,就听到乘务长有些着急的声音。
“我,我也不知道。他刚说让我给他倒杯热水他要吃药,然后就捂着胸口说疼,然后就昏过去了。”
年轻乘务员明显被吓得有些六神无主,人都有点傻,眼泪含在眼眶里。
“慌什么,现在是慌的时候吗?”乘务长是很有资历的一位姐姐。
她面色凝重,但也就迟疑了两秒钟,就开始安排大家分头行动,抢救这位突发意外的客人。
“已夏,你马上广播找医生,然后通知驾驶舱让他们提前有个准备以防万一。姜妍去帮我把急救设备拿过来。”
乘务长走到老先生身边,凑身上去查看他的情况,一边沉着吩咐着。
回身看了两个人一眼,”大家一定要冷静,现在不是我们惊慌的时候。如果我们都慌了,那这个客人还指望谁?”
声音里有争分夺秒的急迫,却又有种镇定和决心,让慌张的心一下安定了不少。
已夏跑到客舱电话旁边,拿出自己的广播词,翻到“寻找医生”那一页。飞了这么久,这一页上的内容还从没用到过。
深深吸了口气,已夏按下了外话键:
“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我们飞机上现在有一位患病的旅客需要您的帮助,如果您是医生,护士或者其他医护工作者,请您尽快与我们联系,我们需要您的帮助。谢谢。”
重复广播了两遍,已夏又给驾驶舱打了电话,告知了现在的情况,然后才重新回了客舱。
却发现6a座位上已经没有人,2号门附近围着几个人,应该是把客人挪去了中厨房。
已夏急急往中厨房走去,脚步却在踏入中厨房的那一刻有些僵住。
乘务长正跪在客人身侧的地上,给客人做着心肺复苏。已夏的心猛烈收缩了下,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嘴,这么严重了吗?
“已夏,下一轮呼吸的时候你过来换我。”乘务长抬眼看到已夏说了一句,手下的动作没有停。
“哦,好。”已夏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机械性地回答,她觉得自己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得抖。
“25,26,27。。。已夏,准备换人。”乘务长数着按压的次数,准备和已夏交替。
“准备就位。”已夏跪到客人另一侧,手掌的姿势已经摆好,在姜妍再次进行两次吹气的时候和乘务长交换了职责。
有过急救训练的人都知道,要在一分钟之内完成5组2*30的按压,还要保证每次按压都达到标准深度和速度是非常累的。
所以如果要长时间进行抢救,一般都会换人轮流进行,要不然一个人的体力根本无法支撑。
已夏觉得自己的手掌按在地上这个一点声息都没有的人胸口,她忍不住想逃,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每年复训时强调的那些动作要领一个都想不起来。
在培训中心按假人模型和现在按真人完全是两回事,毕竟假人就算动作做得不到位,也不会因此“死掉”。
已夏的眼泪在她的手掌第一次按压下去的时候不受控地涌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单纯得害怕,还是担心自己没有办法挽救一条生命。
手下的动作依旧继续着,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种什么信念支撑着她空白一片的大脑。
“医生来了,医生来了!”后舱的乘务员带着两名旅客赶过来。
在迅速检查了客人以后,由他们接手抢救客人。
已夏被扶到一边,腿有些软,只能靠在壁板上,就那么双眼无神得看着眼前的忙乱。
“他醒了,他醒了。太好了!”已夏听到同事的欢呼,心中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被扶回座位上的老先生依旧很虚弱,还好机长已经申请了优先落地,他们很快就可以到燕城了。
下降的时候,乘务长和已夏两个人并排坐在乘务员座椅上,两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疲惫。
乘务长有些感慨地开口,“你知道吗,那个老先生和我说,他老伴刚去世。去世前一直念叨着想去看看大好河山,但没来得及就。。。所以老先生就想带着‘她’去看。“
“还有,老先生一直和我道歉,说给咱们添麻烦了。他知道如果他在飞机上过世,对咱们非常麻烦,他说让咱们放心,他一定能坚持到落地的。”乘务长的声音到最后有些哽咽。
已夏别过头去,眼眶迅速地泛了红。机门上的眩窗外,地面正变得越来越近,这一切,都从云端落回了现实里。
现实有时,真是温柔而残忍。
门打开,顾寒慕看到的就是一张很没有精神,甚至有些茫然的脸。
那脸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自己往室内走去。
他关上门,快步跟上去,一把拉住她,从背后把已夏整个人拥在怀里,声音低低的,有淡淡的抚慰,“今天吓着了?”
被搂住的人没说话,他突然感觉到手背上有些湿,探头绕过已夏的肩往前看了看,小姑娘垂着头,身体有轻微的颤动。
“好了,没事的。第一次总是会害怕,你要庆幸不是最坏的结果。”顾寒慕把她转过来冲着自己,抬手擦掉了她眼中滚出的泪。
已夏抬头看着顾寒慕的眉眼,不知道是她眼花,还是她今天太难过看什么都觉得是凄软的,她觉得今天的顾寒慕看起来很温良无害,满脸似乎都写着好脾气。
慕已夏一下觉得自己的委屈好像更大了。
“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会在真人身上做cpr。他的胸腔那么硬,又好像很脆,我好怕会被我压断,和模拟舱的假人一点都不一样。假人没有体温,也没有心跳,更不会死。”已夏的手紧紧抓着顾寒慕的衣襟,眼泪忍不住地往外流。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们做得很好,所以不要害怕了,要相信自己。”
顾寒慕觉得自己的手指恐怕擦不干小姑娘的泪水了,索性把她的头按到自己胸口,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很暖,全是鼓励。
“那个老爷爷还和我们说,他不会死在飞机上的,他知道那样我们会很麻烦。”已夏刚平静点,突然又想起这一出,她抬头看着顾寒慕,又伤心了。
顾寒慕觉得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慕已夏其实这么爱哭,他认识她这几年几乎没看她哭过,可最近却已经见了好几次了。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嗯,老爷爷是好人,所以你看好人有好报啊,他就遇上了你们,你们救了他的命。所以不要哭了,应该高兴的。”
慕已夏搂着顾寒慕的腰,头埋着他胸口,有一下没一下抽泣着。好吧,她是救了人命的天使啊。
夜色里,微风吹过,飘来模糊的人声,带着些惊恐和怒意,“顾寒慕,你干什么?快松开我。”
“乖。我们今晚就来扮一下急病的客人吧,我们先真人演练下你下次遇到就不会怕了。你好好演,要是哪里做得不对,就只能我来救你了。”
顾寒慕带着些懒散的声音在夜幕中听着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