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侯世子简承韫并非二夫人简氏的亲兄。
是富春侯为了爵位延续,而从老家宗族里挑出来的嗣子。若论手段和才干,世子自然是有的,可真论起血脉亲缘,其实并不算亲近,世子的生父和富春侯也不过是堂兄弟。
简承韫十多年前从老家淮恩进到盛京,当时已经娶妻,既不是富春侯一手养大的孩子,连他的婚姻大事都不曾经过富春侯之手,这父子感情自然十分浅薄,唯恭敬顺从罢了,在二夫人的刁难刻薄面前,他也只是隐忍退让,任其欺辱。
可他既然能从淮恩老家众多兄弟之间脱颖而出,得到这泼天富贵,自然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明萱想到朱老夫人大寿时,当着满屋子宾客的面,明芍都敢直呼舅家表姐的闺名,对简瑟瑟呼来喝去,可见平素在富春侯府,二伯母对待嗣兄的态度有多么恶劣,有因在先,如今富春侯刚即中风二房便蒙遇灾难,二伯母便将这两件事联想起来,虽是出自她心虚,倒也未必一点道理都没有。
她想了想问道,“不知道二伯母有没有给郡王世子妃去信?”
顾明荷是清平郡王世子的正妃,听说她嫁过去后颇得王爷和世子的信赖,如今掌理家事,管着整个清平郡王府,简氏出了事,不可能不求自己的女儿设法帮忙,却令明芍来寻自己说这些。
明萱到底不是二房出去的小姐,嫁的虽然是风光无限的裴家,可她自己的境况却并不好。这整个盛京城皆知的事情,简氏不可能不知。
明芍的眼神一下黯然起来,随即又燃起几丝愤恨,她语气生硬地说。“姐姐她只顾着自己的贤名,不帮着母亲想办法将那些钱拿回来便也罢了,竟然……竟然还说什么放印子钱是折损福气的阴损事。那些腌臜钱没了就没了,就当是借钱消灾,买一个教训,还让母亲不要再到处求人胡闹了。”
她不平地说道,“道理虽然是没错的,可那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如今她倒是高贵贤良的郡王府世子妃,可她从前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哪样不是从那些腌臜钱里出来的?母亲原本就打算到明年春天将那些钱都收回来了就不做了的,如今可倒好,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了。”
明芍和安国公府三爷订下的婚期是在明年五月,大约简氏原本的意图是想要风风光光地将女儿嫁出去后。就洗手不干了,那些被收没的银两数目巨大,也足够二房过上充裕富足的日子了。
明萱眼眸微垂,低声说了句,“倒是可惜了。”
她心里对放印子钱的吸血蛭有些厌恶,但二伯母总算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拉了一把,因此倒不好说什么别的,一句可惜了已经是她所能给予安慰的全部。
明芍还没有细心到能够察觉明萱细微的情绪流露,她只是紧锁着眉头低声泣诉。“这事儿不敢让祖母知道,去求大伯父他也不愿意多管,后来我母亲想求到淑妃娘娘跟前去,若是有她发句话,皇上交待下去,那事儿不就结了么?”
她顿了顿。满脸为难地望向明萱,“可是我跟淑妃的关系原就不大亲密,我在她跟前哪里说得上话?我母亲不是命妇,又没有递牌子进宫觐见娘娘的机会,所以今日我来之前,我母亲嘱咐我,若是能遇上七姐姐您,能不能请您帮个忙去淑妃娘娘跟前美言几句?”
明萱微愣,她料到明芍会有所求,却不曾想到明芍竟然那样坦然直白地要请她帮忙去淑妃面前求情。莫说这情是求不得的,便算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她又岂敢在这种时候凑到宫里头去说?
淑妃宠冠后宫,又身怀龙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又有多少心怀嫉恨的人盼望着她出事,风口浪尖上,明萱避之不及,哪里还会撞上门去?
她想了想沉吟着说道,“十妹,不是我不肯帮二伯母,实在是爱莫能助。我和淑妃与你一样都是姐妹,没有诏请,都不得入宫的,再者说,如今娘娘身子又重,若是拿这些烦心事去叨扰她,恐怕皇上要怪罪下来,于二伯母也未必是件好事。”
明芍眼神里难免泄露几分失望,却也并没有强人所难,只是垂着头呆呆地望着院子中景色,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
明萱到底还是不忍,想了想低声说道,“十妹,听我一言,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丢了虽然可惜,但到底不伤根本,倘若继续闹下去,将人都搭了进去,就不值了。这些话,我这个做侄女的不好跟二伯母直言,你是她心疼的小女儿,委婉地劝解,她能听得进去的。”
她顿了顿,“其实郡王妃说得并没有错,放印子钱有违法制,只是将银两没入户部,没有将人牵扯进去,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你回去多劝着二伯母宽心,就权当是破财消灾了。”
明芍静默不语,过了良久才说道,“其实道理我也明白的,只是……听母亲说过不多久府里就要分家,可这些年府里公中的东西被大伯母折腾地差不多了,诺大的一个永宁侯府,看着光鲜,却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她也只是想多留点钱将来让大家过得好一些罢了。”
每个人所站立的角度不同,看法自然千差万别。
明萱表示理解,轻轻抚了抚明芍的手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话锋一转,轻声问道,“永宁侯府过不多久就要分家了吗?”
明芍吞吞吐吐地回答,“听说是祖母发的话,大伯父也已经同意了,只等着到了明年祖父祭日时开了宗祠请了族里的长老出来,将公中的帐册对过了,便要分家的。”
她连忙补充了一句,“其实盛京城中的公侯府邸,像咱们家这样的反倒少见,多的是继承了爵位就分家的,一起过有一起过的好处,分开过却也有分开过的便宜。”
话音刚落,前头便来了个嬷嬷打扮的妇人,见着明芍忙飞奔过来,行了礼说道,“原来十小姐和七姑奶奶在一处,倒叫奴婢好找。十小姐,四夫人派奴婢来寻您呢,那头安国公夫人和小姐都到了,吵嚷着要见见十小姐呢。”
原来是四夫人薛氏跟前的嬷嬷。
明芍便有些为难地立起身来,对着明萱说道,“临来时,母亲交待要我跟着四婶婶,这会安国公夫人和她家小姐来了,我得去拜见,等会儿若有空闲,我再回过来寻七姐姐您。”
她将来是要嫁过去安国公府方家的,未来的婆婆和小姑要见她,她不能不见。
明萱忙笑着冲着她摆了摆手,“快去吧,莫让安国公夫人等急了。”
二伯母的糟心事,她帮不了。明芍在这里长吁短叹,她听着也不甚舒坦。
所以四夫人身边的嬷嬷领着明芍主仆去了前头,明萱竟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她立起身来,在春澜亭中眺望四处的风景,只见眼前是一片深深浅浅的池塘,荷叶已经有些败落,显得略带萧条,可远处袅来了一群斑斓的野鸭子,却给这死气腾腾的水面带来勃勃生机。
水边微凉,丹红替明萱披上斗篷,低声说道,“大奶奶,我听长庚说,这几日城中好似被抄了好几个放印子钱的庄头,听说牵连的人家不少,我原只当是件轶事来听的,谁料到侯府二夫人也牵连其中,倒是不曾及时跟您说,是丹红疏忽了。”
她微顿,“听说被罚没的银两不计其数,二夫人那点估计还算是少的。”
正当繁盛的永宁侯府尚且只是个内里虚空的空壳子,那些逐渐走向没落的老牌贵族景遇如何其实是可想而知的,当家的夫人们为了要填平府里的窟窿,去将钱拿去给中人放印子钱的事,虽然都不曾明着说破过,但其实也并不稀奇,只是有些本钱高些,有些本钱少些罢了。
这利上滚利,连着本金,数额肯定不会少。
明萱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你听长庚说?”
没有等丹红回答,她眼神一深,又沉了口气说道,“这几年四疆一直都有战事,新帝登基之前又历经五龙夺嫡,内忧外患之下,国库想来并不充盈。如今西夏战事又起,这打仗可是需要银子的。
国库空虚,这仗又是非打不可的,等着岁贡田赋缴收一时之间恐怕来不及,所以非常时间,难免要用些非常手段,放印子钱可是违反法例之事,收没了这些赃银,便是有人闹起来,也占不到理,这策原是好策。只是……”
只是韩修出走西疆,朝中没有能与裴相和杨右丞顶礼抗衡的人物,在这敏感的时刻,皇上这一棋又将那些卷入印银风波的没落贵族给得罪了去,朝中想必又要折腾上好些日子吧。
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声,像是出了什么事。
她忙令媛姐儿留下的丫头去打探,过不久,那丫头回来禀告,“听说是杨右丞和定国公不知道因为何事争吵了起来,还动起了手来,定国公的亲随去拉架,被杨右丞一把推开,正撞到石柱上,他……他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