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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于溪存语(三)(1 / 1)

可惜的是这场景没能持续多久。百度搜索(飨)$(cun)$(小)$(说)$(網)XiangcunXiaoshuo.com突然有一天,教我写“川”字那老地主死了,投我家楼后二百米处的辽河自杀了。那几天,冯棠夏整天低着头,表情严肃,什么话也不说。同学们因为她有个罪恶的姥爷,都不理睬她。

一天上课时,她和同桌的女同学发生了口角,我听到那女同学情急之下,提到了她那地主姥爷,说是“畏罪自杀”。

冯棠夏趴在课桌上,放声大哭。

我的班主任刘老师,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问明原因后,当众喝令小夏不准哭。还要她同反动姥爷划清界线,说是地富本也有罪,自尽是加重了罪行,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并停下了课程,让全班同学讨论发言。几个积极分子举手,站了起来,说小夏平时就有资产阶级小姐作风,证据是从不穿有补丁的衣服,扫地的时候还嫌脏,打洋伞什么的。

刘老师一脸严肃地指名让我发言。

天哪!我也是地主的孙子,我又怎么能批邻家的女同学!我站起来,低着头,一声不吭。老师启发我,“你说,冯棠夏身上有没有资产阶级小姐气味?”

我哪里闻过资产阶级小姐的气味呀?我在老师强大的淫威下,不得不小声说“有”。在我心底里,我是喜欢小夏的,可我还是落井下石,又说了几句对她不利的话,不说不行啊!我发言后,刘老师又叫起个女同学,让她发言。这女同学眼睛看着窗外,一句话不说。老师命令她“把脸转过来,说说你的想法”。她开口说“没有想法”。“你怎么能没有想法呢?”这女同学平静地回答说“没有”。老师有些气急败坏,带有羞辱地问她:“你家什么成分?”真想不到,这女同学抬着头,看着老师,大声回答“地主”。哈哈!同学大笑。“你出去,别上课了。”老师把她赶出了教室。看着她的背影,我真为刚才的发言羞愧。如果老师让我在她之后发言,我一定会像她那样有尊严地走出教室。

这天下午,楼下来了个崩苞米花的。小夏端着盆把新崩的大米花分给同楼住的几个男孩(没有女孩)。我站在一边看她,心想她会给我一把吗?她没给我,低着头在我身边走过,上楼了。我的心一颤,知道对不住她。

说实话,我真的觉得她身上有股不同于无产阶级的气味。尽管我那时还没有见过资产阶级小姐的样子。只在电影中看到过,穿白色高跟皮鞋,长裙子,跨小包,烫头发。我们那时看的都是黑白影片,别的特征也看不清。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资产阶级小姐,就是有情调的、美的年轻女子。我真弄不明白,当局为什么同美的东西过不去呢?

小夏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我是学习小组组长,刘老师让我到她家找她。我去了,一向不苟言笑的小夏的爸爸,欠个门缝没好气地对我说:“回去告诉你们老师,冯棠夏不念书了。”

又过了些日子,小夏家搬走了。走的时候我正在上课,没有见到她。她家刚搬走的那几天,我还有点想她,想她一家人,经常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望一望她家的窗户,日子久了也就不想了。

我妈妈告诉我,以后不准到辽河里游泳,那里有老地主的阴魂,能把我拽走,我于是不敢去辽河游泳了。

四年级的一天,省城部队文工团的人来学校挑演员,真是天大的喜事,当文艺兵多荣光呀!几个省城来的秀丽白净,穿棉军大衣(那是当年最美的服装,相当于今天的貂皮大衣)的妇女,在班里搜索了几圈,其中一人把我叫了起来,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操着普通话,亲切地问我“愿意去省城当演员吗”?我的班主任见把我叫起来,走过来,小声对那人说“他不合适”。我就是再优秀也不行,因为我是地主的孙子,连当兵的资格都没有,况文艺兵!回到家,我把白天的事说给了妈妈。妈妈冷冷地说“别跟你爸说”。

过了几天,听说文工团的人挑走了五年级一男生,那男生的爸爸是部队的首长。

三十多年后,我当副经理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小夏。她这时也失了业,在一家私人开的商场里卖货,她依旧很漂亮。我问到了她妈妈,她平静地告诉我,她家搬走后不久,父母就离婚了,是她妈妈带着她和妹妹过日子,前两年她妈妈不在了。

我联想到当年,我在楼下经常听到楼上她父母吵架。听说她母亲不在了,我竟有些心酸。想起当年,薛姨坐在炕沿上微笑着看着我,为我唱歌鼓掌时的场景,我真想立刻到她的墓前,给她磕三个头。

我同小夏提到那年批斗她的事,并为自己落井下石表示了歉意。她叹口气说“不怪你,是老师逼的”。我提到那个因为不肯批判她被老师赶出教室的刚烈的女同学,问她能不能找到,她点头说能。

接下来的谈话,我感到很无聊。小夏讲她现在的老板怎样有钱,怎样潇洒。仰慕之情荡漾双颊。我猜想她的生活一定过得不好,我没问她过得怎样,还用问吗?

我决定以后不再找她,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美丽、温婉的我的同学了。

当年的情愫过去了,再也得不到重温。

我尝想,生命是个过程,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场景、情感。那场景过去了,那情感也会跟着过去。就算重情重义,时常追忆,也不是原汁原味了。景可以回去,情回不去了。

小的时候,很多人说我妈妈长得漂亮,我一点也没觉得她漂亮。她只读过三年书,却嫁了个大学生。她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我们兄弟当中谁惹点事,牵连了全家,经常打骂我们。上大学时,看《三国演义》,曹操说袁绍“色厉胆薄”,我立刻想到了妈妈。在我的记忆中,她没有亲过我,或是对我微笑一下,更没有赞扬、鼓励过我一句。我好像做什么事都不对。她不许我们到外面玩,家里那点小地方连个厕所也没有,我整天待在家里干什么呀?电视,我是七六年才第一次在附近的工厂里看到的。我家里有电视是八一年的事了。我经常跑出去玩,回来就挨打。我爸爸整日里一声不吭,每日递给我两毛六分钱,让我到商店里给他买一盒《红玫瑰》牌的香烟,也不知他一天到晚想什么。我们家兄弟四人经常为一点小事被暴打一顿。我妈妈打我们打累了,就喊爸爸上来帮她打我们,我爸爸虽然是被动出手,可下手也不轻。如果他打轻了,我妈就会喊,“不行,打得太轻。”除了用手打,还操家伙,扫地笤帚一打就坏了,她舍不得。那时罐头厂有很多破旧的木头包装箱,不能用了,就便宜卖给职工当柴烧。我家门口就有一垛旧的条形木板,我爸我妈随时就操起一块,抽打我们。我在家排行老三,我和老二挨打的次数最多。我挨打后,只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抽泣,没有人安慰我,从来没有。我妈妈还经常说谎话骗我们,饭菜馊了,她说没馊,带头吃一口对我们说“好吃”。我们不敢揭穿她,只能消极抵抗,她说什么好吃,我们不吃什么。我妈妈打过我们以后,还对我爸爸说:“棍棒出孝子。”为了让我们长大后孝顺她,就使劲打我们。为了这句话,我无故挨了很多打,我们无故挨了很多打。这句话是哪个王八蛋先说的?那时候我常想,长大后一定走得离父母远一点。

我的家住在四层楼的第一层,我们这一层住六户人家,有十二个男孩子,楼上还有二十多个。每到夜晚,总能听到打孩子的声音,施暴者在骂,被打者在哭,没有人进来劝阻,也没人笑话,那是正常行为。打完了孩子,大人在楼道里交流,我听到最多的一句是:“养小子(我们这地方管男孩叫小子),就他妈得打。”我看到过我那些伙伴挨打的场景。我家对门住的老汤家,有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孩。一天,我到他家去玩,看到他爸爸正在打老二,一只脚踩在老二的脖子上,一只手轮皮鞋抽打他屁股。汤老二发出痛苦的叫声。吓得我赶紧退了出去。我妈妈打我们,还不许我们哭叫,“不许哭,憋回去。”她手操着木板,严厉地命令我。我那“****”爸爸,见我有不平的样子,一脸不屑地对我说“你要有勇气,去死呀”!

长大后,看《红楼梦》,说薛蟠的妻子“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我就想到了我妈妈。二00五年,七十多岁的母亲,突然得病住进了医院,她痛苦地敲打胸口,用以缓解疼痛。她用眼睛看着我,我知道,她想让我帮她敲打。我坐在另一张病床上,没有动,让大哥上去帮她敲打。我知道如果我上去帮她敲打,她会更舒服,因为我是她四个儿子当中,在外面混得最好的人。我不想提这个,可我知道她很看重这个。

病愈后的一天,她长出口气,像是自语,实是说给我听,“小时候,把你们打生疏了。”我听了低头不语。我惊讶的是,她竟然说我身体健康又混得不错是她养育得当的结果。我真想问她一句,“妈:我的童年、少年幸福吗?”

这老俩口子就爱问我工作的事,总要指导我,生怕我有什么闪失。我不爱听他们的,他们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如果我听他们的,早就混不下去了。家里无论谁说句对政府或毛主席不敬的话,他们就慌忙阻止,就讲反右和****的时候,告诫我们千万别乱说呀!我知道那个时候,也知道历史的循环往复,虽说当下的语言环境私下说几句也无所谓,可我不说。我告诫自己不要对时政说三道四,一是不起作用;二是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如果有话说,可以谈具体问题,比如环境问题,经济问题,医疗问题什么的。你谈得好人家也会听。

周立波的海派清口真不容易。说深了给“有关部门”添堵,说浅了听众又不买账。他能成为教主,足见智慧。

我会花时间,花钱,尽我做儿子的义务。想到当年,就因为二哥顶了一句嘴,妈妈就用鞋底子抽打二哥嘴巴的场景。她想让二哥服软,倔强的二哥就是不服软,她就使劲打二哥。打我的时候也这样,她想让我求饶,说几句软话,我就是不说。她一边气急败坏地打我,一边说“打死犟嘴的”。想到她大声训斥我那年迈、亲切的姥姥时的场景,我就苦涩难耐。这几年,我每次看到电视上给天下父母洗脚的广告就难受,就换台不看。每听到有人大谈孝顺父母时,我就微笑不语。看到我的母亲一天天老去,我每个星期天都会去看她,给她买爱吃的东西。她过去的暴行,我可以不提,可绝不会忘记。我不是有意要记住,真的不是。她打得我太重了,伤到了我的心。

现在,我时常将小时候无端挨父母打的事,说给下一代的人听,意在告诉他们不要打孩子,那是在污辱和损害孩子的身心,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损伤,很容易一生也缓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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