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我与锦夜结为对食的满两年的日子。要说都怪我,曾有天晚上一时兴起,随口说起,在我的家乡,夫妻二人会在每年婚礼那一日举办一个周年庆典庆祝一下。谁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说完丢到脑后,自己忘个干净,锦夜竟然记下来了。这一天让府中人筹备家宴。说是家宴不过我跟他两个人,在一群丫鬟仆妇的注视下吃饭,也没什么趣味。
锦夜似乎兴致颇高,一杯杯地将馥郁清冽的梨花白倒入口中,我有孕在身,顾及腹中孩子不敢饮酒,只将酒盏碰碰嘴唇搪塞一下。
酒过三巡,锦夜已带薄醉,面若桃花,不支地以手撑着下颌,一向冷傲的眼眸半阖着,在美酒的作用下柔情似水。
他抬手轻抚我的头发。因在府中,我并未将头发全部绾起,只将头顶上半部分的头发随意用一根白玉簪子绾成松松的发髻,余下的头发都披散在肩膀上。此时锦夜把玩着我的发丝,还将一缕秀发缠绕在他白皙如玉的手指上。
他握住的我手腕,轻轻一拉,我已半躺在他的怀中,一时不知他要干什么,傻愣了没敢动。
“送你一东西。”炙热的气息带着清凛的酒香拂在我脸上。我抬眼看时,他手上已经多了一个戒指,拉起我的左手,为我戴在无名指上。他俯下头以鼻尖摩挲我的鬓发,薄唇在我发丝间呢喃,“你说过的,这个是婚戒,镶以金刚钻,寓意恒久流传。”(整个一个植入性广告啊!)
瞧我这张破嘴!还有藏得住的话吗?
指间流光溢彩,发出炫目的光芒,我被灼痛了眼睛一般用另一只手将戒指罩住,低声道:“谢谢!”
他轻轻一笑,“我会给你更多……”
此情此景颇为暧昧,让我脸上发烧,同时心中恻恻地痛了起来,他送我这样一个戒指,跟打我一记耳光一样让我难受。婚戒,婚戒,我又何尝拿他当过丈夫来看?
对食算是正经的夫妻吗?这个问题我不敢深想。他要是对我喊打喊杀,还能让我心安理得一些。我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典型的恩怨不分明。别人对我不好,我也能咬牙切齿地骂他一晚上,咒他喝口凉水都塞牙。但是只要给我一句好话,我立刻不计前嫌,再大的怨愤也都烟消云散了(江映容那丫头除外)。现如今锦夜也不打我了,也不杀我了,还对我这么好,越发让我觉得亏欠了他,不知道拿什么来回报。可悲的是我的回报竟然只能是欺骗和逃跑。
我轻推他的肩膀直起身,手执酒壶又为他注满一杯,递给他,他并未伸手来接。我一咬牙,凑过去将酒杯递到他的唇边,他就着我的手,仰头喝下,面色更红,如染了胭脂一般,目光如醉地看着我。我借机向他说道:“整天呆在府里太闷了,我想邀杨继盛杨大人家的夫人入府一叙,可不可以?”
这是我昨天晚上想了一晚上才想到的。别人我不敢找,也没机会找。杨继盛虽然与长风关系不错,也曾得长风救助,但是女眷之间拜访走动,锦夜应该不会有什么疑心吧!我与杨夫人之间闲聊,说些女人的话题,锦夜也不好在旁边听着,我可以借机让杨夫人将我的处境告诉长风。
锦夜自然不知道我的用意,点点头,含糊道:“好,只要你喜欢……”
我一阵欣喜,叫过春痕,出于谨慎,我没敢让春痕带封信给杨夫人送去,春痕也出不了府,只能让外院的小厮去杨府请杨夫人,带信的话太过冒险,搞不好还会连累春痕。我对春痕道:“让府里的小厮去请杨继盛家的杨夫人到府中一叙。”
春痕应声而去。身旁的锦夜闭着双目,呼吸绵长,已然醉酒而眠,薄薄的红色纱衣,随着微风飘扬。我叹了口气,拉过旁边一件大毛的披风,轻轻搭在他身上。
不肖一个时辰,杨夫人就赶到了锦府,由丫鬟带路来到了明珠堂。她见了我眼圈一红就要拜下去,“一直没有机会当面向夫人致谢!夫人对我夫妻二人恩重如山。”
我一把拉住她,“杨夫人不必多礼,杨大人一心为国,你夫妻二人又是情深意重,天意如此,若溪没做什么。今日邀杨夫人前来,不过是好久未见杨夫人,想与杨夫人闲聊几句罢了。”
我上前一把抓住了杨夫人的手。杨夫人见我神色焦急,颇为诧异。知道我有话要说,使了个眼色给我,我这才惊觉明珠堂里锦夜依旧闭目打盹儿,还有好多仆妇丫鬟,穿流着当差。
我会意过来,亲热地挽着杨夫人,“屋里气闷,咱们姐妹许久不见,还是出去散散步,边走边聊吧!”
正要出门,就见府里的丫鬟来急禀:“锦大将军,夫人,摄政王说有急事求见锦大将军。”
锦夜一下子醒了,半眯的凤目中寒光点点,似出鞘的剑锋,“有请!”
随后锦夜转向杨夫人淡然道:“本想请杨夫人到府上与内子叙叙家常,不想摄政王前来,怠慢了杨夫人,还望杨夫人赎罪。”
这是下逐客令了,杨夫人眼见又起事端,不好久留,只能向我请辞道:“既是摄政王与锦大将军有公务要谈,妾身先行告退。”
我也不愿意外人知道我与锦夜和长风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今日看来是无法跟她细聊了,于是我向杨夫人提议道:“既然如此,你我明日再叙吧。”
杨夫人前脚刚走,就见长风大步走了过来!袍角生风,神色匆忙,转眼到了跟前。
我难以抑制惊喜的心情,刚叫了一声“长风……”,一股花香袭来,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锦夜已经到了我身后。
锦夜声音沉稳,已不带一丝醉意,“今日是本将军与溪儿结为对食的纪念之日,本是我夫妇二人的家宴,谁料王爷不请自来。既然来了,锦府自当行宾客之礼,就请王爷共坐同饮。”
长风顾不得锦夜的嘲讽,也顾不得跟我眉来眼去,劈头就问锦夜,“江府的五小姐呢?”
我见长风面色沉郁,一向温和的脸满是焦急,隐忍着怒气,不似平常,忍不住插言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长风面露愤慨,“刚才我回到府中,府里人说江府五小姐乘我不在,进府找李治善,我府上的人都道她是我表妹,未阻拦她。谁知五小姐走后,李治善竟然翻墙逃走了,不知去向。听本王府上人说,五小姐是由锦大将军的侍卫陪同前来的。”
我吓了一跳,李治善逃走了?他出离了长风的掌控,若被锦夜捉住肯定是凶多吉少。我的天,江映容那丫头到底对李治善说了什么,让他不顾死活地逃出长风的保护。
我一时六神无主,偷眼看锦夜。锦夜慢条斯理地说道:“李治善李太医,不是一直在摄政王府上吗?人家自己要走,王爷凭什么阻拦?不知王爷听信了何人谣言,认定李治善出逃是受了江府的五小姐的挑唆,而这五小姐又到了我府上。不错,我是派了侍卫日夜跟着五小姐,那也是因为五小姐向我哭诉王爷派人拘禁了她,本将军想着五小姐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于是派人予以保护。可是现下,五小姐并不在我府上。”
我心一动,江映容昨天刚找过锦夜,两个人密谈了好一会儿,今天就出了这件事,两者之间肯定有联系。可是当着锦夜,我也不敢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长风耐着性子向锦夜道:“李治善是宫中太医,与本王交情匪浅。前些日子遭歹人陷害,落入枯井,几近丧命,本王将他接入府中,是为了保其周全,不被仇家所害。还望锦大将军让江映容出来对峙,本王要知道她跟李治善说了什么,李治善现如今又身在何处。”
锦夜不愠不火,“我再说一遍,江映容不在我府上,王爷若是相信就请入席喝杯水酒,若是不信那就请回吧!恕本将军怠慢。”
长风怒上眉梢,对锦夜直呼其名,“锦夜,你敢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吗?本王可以告诉你,龟息丹是我让李治善配置给若溪的,李治善不过是听命于我。你若为了这件事,尽可以向本王发难,何必连累无辜之人。”
锦夜闻言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我暗自庆幸。幸亏长风将整件事揽着自己身上,责无旁贷地扛起这个黑锅,正好与我昨日的说辞不谋而合。若此刻他推说不知情,我可就又得吃瓜落儿了,还得搭上一个西门庆华。
锦夜一副‘我早知如此’的神色,不甘示弱道:“王爷教唆我夫人弃家私奔,我还未找王爷问罪,王爷反倒兴师动众地跑到我的府上要人,还如此嚣张跋扈,当真是觉得我锦府软弱可欺吗?”
一时二人剑拔弩张,各不相让,气氛异常紧张,带着风雨将来的暴戾之气。
正在此时,宫里有内监前来找长风,说是五小姐失踪了,自从昨日一早出宫后,就一直没有回去,皇后娘娘急得一夜未眠,因而皇上宣摄政王进宫。
既有皇上的口谕,长风不敢耽搁,看着锦夜道:“江映容是随你的侍卫出的宫,现在肯定被你藏匿起来,本王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锦夜阴寒着面孔,“那就看王爷是否有本事找到她了。所有的答案都在五小姐身上。”
长风盯着锦夜看了一会儿,掉头走了,临走才有空暇看了我一眼,温柔的目光如三月春风从我脸上拂过。我张张嘴,却没敢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