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單獨一人的室內,欲星移按著傷口緩緩坐起身,等待。
一片沉默。
吱─呀──
半晌,有人推開木門,輕輕踏入。
「思慮過重對傷勢沒有好處。」
「我不是你的病人。」
頓了一下,欲星移自嘲道「我還以為你會樂見。」
麵對欲星移的語氣,來者回敬「你不能死在金雷村。」
來者從陰影走出,赫然是金雷村的藥師,在確認自己不會衝動後,才選在無人的時刻來見鱗族師相,看看他的慘狀。
「看來我真是做人失敗。」
難得帶著點沉重的紅眸對上金色的雙眼,並不意外來者的身份。
「是挺失敗的。」雲仔毫不留情的嘲諷道「重蹈覆轍,看來墨家九算也沒多聰明,我還以為我的前車之鑑已足夠警示了。」
從回村的幾人那邊大概了解過程,就屬欲星移的重傷最令她意外。
「太過明顯的前車之鑑,反而成了盲點。」欲星移嘆道。
雁王太狡猾,利用太子讓他關心則亂,在武斂君之後,他更小心己方人員被洗腦的可能性,反而因此落入陷阱。
欲星移沒有說的是,雲仔本人也是造成燈下黑的一部分。和雁王扯上關係的變數,難免令人警惕,卻證明隻是無用之功。
「可惜你心心念念的太子不領情。」
當然雲仔是不會同情他的。
「這就不勞閣下費心了。」師相淡淡道「你可以進入正題了。」
雲仔哼笑一聲,讓欲星移伸手給她把脈。就像她說的,欲星移不能死在這裡,就算是為了和鱗族的關係,她也必須做出一個態度。就算別人不知道她是藥神的弟子,她也不會砸了師傅的招牌
「神蠱溫皇,名不虛傳。」藥師斂下眉眼,手從欲星移胸前的傷勢拂過,歪頭道「斷雲石?」
「你很熟悉。」欲星移看著雲仔,任她動作,後者不置可否。
確認欲星移死不了,雲仔右手輕抬,同時修儒難以處理的殘餘的斷雲石碎片穿透微微癒合的皮膚,在空中浮起聚攏,最後被收入褐色的衣袖中。
「既然以身犯險,你可探得雁王的目的了?」
*
「你說,每個故事都需要英雄。」俏如來一身搶眼的白色站在叮叮咚咚的琉璃串下,心中怒火燃燒「是師相,還是雲醫?」
許久未有人跡的血色琉璃樹下,代表前主傳承的倆人,劍拔弩張。
「這是很有意思的問題。」樹影下的雁王玩味道。時至今日,局麵比他預想的更為精彩。
師相的弱點太明顯,至今每一步都沒有超出他的預料,正一步步邁向選定的寶座。鐵鏽求衣倒是藏了一手沒有中招,但他本來就不是主要目標,削弱戰力後其他不過是聊勝於無,尤其替代人選已經出現,那個另一個能力和大智慧相似的人……
「雲醫本來不是我選定的英雄。而讓她成為英雄的人,是你們。」雁王看著俏如來不為所動的表情,道「是策天鳳平生最厭惡的,天運。」
他沒有特意設計什麼,不過是順著所有人的心思推了一把,卻得到這樣的意外之喜。
他很清楚怎麼激怒這個師弟「你說,這個故事裡,最重要的會是誰呢?」
「你不會成功的。」毫不示弱,俏如來也知道如何激怒回去「師尊從不畏懼天運。你將雲醫的事情歸因於此,以為是命運的偏坦,不過是辯解自己無法掌握的說辭,隻證明了你的失敗。」
「你就看著吧。你想救人,很好,但是最後卻隻會發現,一切不過徒勞無功。」雁王背過身,一身紅黑色融進背景的陰影中「再會了,我的師弟,與他們一樣,盡力成為一個英雄吧。」
*
「以身犯險,你可探得雁王的目的了?」
視線跟著浮空的斷雲石移動,直到被收起。麵對雲仔的詢問,欲星移道「雁王很危險,但他的目標裡最後一定有俏如來。」
「咦?」原本以為不會得到正麵回應的雲仔微微側頭,不客氣道「你決定省點力氣,不懷疑我了?」
「哈。」欲星移淡定道「為了常欣,你必然不會放過地門。」
「欲星移!!」
雲仔怒不可遏,這可是明晃晃的挑釁!
「思能裝置即將完成。」欲星移不為所動,偶爾洩露幾聲壓不住的輕咳,胸前被挑破的傷口又開始滲出血跡「請你做好準備。」
「哼!就怕到時候是你拖累別人。」雲仔就是看不慣他有恃無恐的態度「你的太子被雁王利用,這結果是你的因果報應。但別忘了,你還欠我一筆債,到時候我會連玄狐和夢虯孫的一起討回!」
欲星移一凜,手指僵硬,表情卻維持不變「你和夢虯孫相處得不錯,是因為出身相似嗎?」
瞳孔收縮,雲仔眼神瞬間從憤怒變得危險「你是什麼意思!?」
「你身上有貴族的氣息,結合血統來看,並不難猜。」出身小村落的藥師,身上竟然帶有那種由環境養成的傲氣,這一直是欲星移心中的疑點。
事實上,過去生活的痕跡早已在金雷村重新長大的過程中沖淡,而那點淡薄似有若無的感覺,也唯有熟悉鱗族位階製度又和雲仔相處較久的師相才能稍稍察覺,了做試探。
「…你猜到了什麼?」才說放下猜疑,現在又提起,到底是想做什麼?
「不多。」成功報復回來的師相不打算再說更多了,多餘的戒備他已經嚐到苦果,藥師並不是沒有成為雁王敵人的可能「時間不早,雲姑娘該回去了。」
「欲、星、移!」
「請恕在下體力不支。」
「哼!」見欲星移閉口不言,雲仔知道自己再逼問下去也隻是胡攪蠻纏的難看,隻能暫且放棄。
臨走前,藥師將一個小藥瓶放在桌上,是欲星移必須起身挪動才拿得到的距離。
「這顆藥能讓你狀態好一點,但藥效不會多舒服,隨你要不要。」以德報怨後,雲仔向欲星移惡劣一笑。
作為藥師基本職業道德,再怎麼希望她也不會拿出毒藥,也不會在這件事上說謊。藥確實對欲星移有益,但藥效如她所說,要熬過去並不容易。而她也有八分把握,欲星移一定會使用。
「免送!」轉身推開木門,藥師頭也不回的走出陰暗的房間。
「請。」師相仍保持風度的目送人離去。
*
白天的雲仔又回歸了正常作息。
俏如來自恢復記憶後,在外忙碌到現在都還不見人影,而欲星移果然用了藥,一有了行動能力也立刻出了村,金雷村隻留下幾個人守著。沒有人在一旁盯著,雲仔整天也變得輕閒起來。
隻是,在雲仔坐在一邊的大石上,看小七出拳練武時,村門口忽然出現了大動靜,吸引兩人的注意力。
「呼…呼呼……」小七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但仍堅持紮著馬步「發生什麼事了?」
「嗯……」雲仔歪頭聆聽著外麵的動靜,對小七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
話落,雲仔從大石上躍下,就往村口走,沒想到另一人也想跟。
「呼……」小七聞言後立刻停下了揮拳的動作,明明看起來快倒下去,卻還是勉力托起雙腿,跟在藥師的後頭「我也去看看。」
雲仔回頭看了小七一眼,沒有反對,隻是突如其來的晃動讓兩人腳步停頓了一下。
「啊,又是地震。」
「麥走!」
雲仔和小七趕到時正好看見苗王離去的背影,氣勢高漲的夢虯孫欲追過去卻被錦煙霞和燕駝龍攔下。
「無心?」雲仔有些意外對方為什麼會出現在村門口,還帶著一個似乎昏迷的人「嗯?」
但憶無心沒有閒心打招呼,正好撞見銀燕體力不支就要倒下「銀燕大哥!」
銀燕踉蹌了下「我……沒事。」
燕陀龍插話道「他們兩個都傷得很嚴重,雲仔啊拜託你醫治了。」
被提醒的藥師連忙將視線從憶無心身後背著的黑衣人收回,恢復鎮定「憶無心、夢虯孫,麻煩你們把人帶進來。」
對雲仔來說,兩人的傷勢都不難處理,就連銀燕都因為即時避入金雷村內,被鐘聲影響的程度不大,隻是些微恍神了一下,簡單處理傷勢後被小七帶去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而憶無心有自身靈能保護,也隻是稍微頭暈,連包紮都不需要。
「無心,你可以進去了,藏鏡人隨時會醒。」藥師從房內出來,擦了擦手上的血跡,對焦急等在外麵的憶無心溫和道。
「多謝你,雲姊姊。」
目送憶無心推門入內,不一會兒就扶著藏鏡人出來。
「你就是救我的藥師?是無心的朋友?」羅碧問道,因為對雲仔與地門敵對的印象仍在而微微蹙眉。
「是,隻是舉手之勞。」雲仔表情不變地回道,眼神和對麵錯開,心裡隱藏著微微的彆扭,懷著想靠近的心情卻退後了一小步。
突然覺得氣氛怪怪的龍子疑惑「咦?你們不是在地門是……」
「藏鏡人,你恢復記憶了?」錦煙霞直接打斷了夢虯孫的話,對羅碧問道。
「爹親還沒恢復記憶。」憶無心道,藏鏡人默認。
「看到鬼!沒恢復記憶,為什麼跟大智慧打?」
「也許是天倫本性吧。」錦煙霞道,並沒有對藏鏡人抱持著敵意。其他人也沒有產生衝突,這讓憶無心鬆了一口氣。
「雲姊姊,能不能拜託你恢復爹親的記憶?」
見憶無心睜著碧藍色的雙眼向她懇求,這要求很合理,但雲仔有些為難道「這……藏鏡人被洗腦的程度很深,我前些日子虧空尚未全好,可能……」
「不需要。」低沉的嗓音插入。
「……需要無心你的幫忙。」雲仔補完剩下的話,隨後歪了歪頭,和其他人一起將視線投向當事人。
「爹親?」憶無心疑惑又焦急,但藏鏡人並不想看到藍眼少女為他消耗大量靈能。
「藏鏡人不需要外力幫助。記住,如果你們要對抗大智慧,第一個要麵對的,便是羅碧!」藏鏡人鋒銳的視線從雲仔身上移向在場的其他人,略過心裡一閃而逝的奇異感,並不因為知道自己的記憶有錯而有任何動搖,堅持自己的立場。
他沒有忘記,這裡的人都在和地門的戰場上遇見過,而藥師還是大智慧最為忌憚的其中一人。
「看到鬼!這是要我們直接把你捆起來嗎?」夢虯孫知道被洗腦的人說不通,還是乾脆直接強迫人恢復算了。
但隨後,龍子就被錦煙霞敲了敲腦袋「夢虯孫,別鬧。」
白蛟的視線和藏鏡人交會,一藍一金,平靜而不落下風。
「可是,爹親不想想起我嗎……」憶無心望著藏鏡人。
藏鏡人斬釘截鐵道「如果你真是我的女兒,如果你講的是真,那羅碧,一定會想起一切。」
「我相信爹親,爹親不可能忘記憶無心,絕對不可能。」被羅碧安撫鼓勵的憶無心暫時放下心中的大石。
「既然決定了,你們就先待在金雷村吧。」藥師似平靜道,收起眼裡為不可查的失落「這裡不會受到鐘聲影響,可以安心休養。」
「好的。」憶無心開心道「阿對了,這件事也要告訴俏如來大哥和師相。」
「他們不在,等他們回來吧。」雲仔看向無心,目光又軟了下來「屋裡留有傷藥,三個時辰換一次,傷口盡量不要碰水……好好休息。」
「知道了,雲姊姊。」憶無心聽從藥師的醫囑,告別眾人,扶藏鏡人進入留給他們的屋子。
在床邊坐下後,藏鏡人打量房內的布置,和桌上的傷藥繃帶,在憶無心的關切中開口道。
「無心,你和那位藥師是怎麼成為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