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万华本来觉得,这一天之内，她的心情已经够起伏的了。
可是看着在自己面前摘下面纱的白衣少女,她还是有些惊讶。
因着,她完全没有想到,在她面前说出这番话的居然会是这一位。
这可真是完全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万华还记得同这小姑娘初见的时候,这孩子那种娇弱羞怯的模样。
再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小姑娘,居然会在自家师父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大胆的事。
毕竟，再怎么天真，也应该知道,她现在可是她们的对头吧。
居然跟对头提条件，这勇气也的确是可嘉的。难不成就因为,之前见过一面,所以才会如此不见外么？
即便是被俘虏的状态,可是,随便小看她的话,可是会吃亏的。
但凡稍微有些江湖经验的人，都不会如此莽撞的。
故此，是该说她是心大呢？还是因为太天真了所以无所畏惧呢？
其实也不怪万华会有此感叹，因着这一位白衣小姑娘，也是个她曾经见过的熟人。
这孩子正是上一次，夜探万华寝宫的那两位神水宫弟子中的一位。
还是那个年纪最小，险些被她套出话来的那一位。
当时万华就已经发现,这是个武功不算太高，性格十分软弱，说话的声音也是莺声燕语，再羞怯不过的一个小姑娘。
可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却在这个时候，做出了这样大胆的举动。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不过，也真是太好了。
很显然，这对万华来说是个脱身的好机会。
但是，可是得分外注意语言和态度的控制，不要把她吓坏了才好。
因着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故此，万华便就仍然平静地道：“不错，我是。不过，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了。”
听得万华这话，那个小姑娘微微一愣，不过她虽然天真了些，可是只是江湖经验的缺乏，脑子还是够用的，故此也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万华这话的意思。
一国太后何等尊贵，现在却沦落为人家的阶下囚，又是何等的凄惨。
但，就因着此，她们才有能合作的机会，不是么？
白衣小姑娘咬了咬唇，沉思了片刻，便就下定了决心一般地忽然开口道：“你放心，若是你肯帮我这个忙，我也一定会帮你的。”
她说的十分认真，甚至还带着几分决绝。
万华看着她这个样子却忍不住笑了：“你要怎么帮我？”
小姑娘的脸色有些涨红，她的勇气和决心还是不错的，可是至于具体要如何操作，她却似乎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她甚至可能根本没料到万华都身为一介阶下囚了，还能这样淡定地同她谈条件。
自幼在神水宫那种地方长大，她的聪明都只能用在武功的钻研上，她打交道的也不过只是师父和师姐妹们。故此，即便她人还算聪慧，但是终究还是没有什么跟外人打交道的经验，在应对起万华这种老江湖来的时候，就不免显得太过稚嫩了些了。
白衣小姑娘一时语塞，看着万华淡定的模样，愈发觉得有些有心无力起来。不过，心底深处却隐约又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好似，就是要找这样的人，才能够帮她完成她最想要做的事情。
如果，连她都能轻易说服、威慑的人，那还怎么帮她做那件事。
毕竟，这可是一件极其需要勇气和智慧的事情啊。
这位太后娘娘这样的人，刚好合适。
而万华在一旁看着她局促又犹疑、继而转化成坚决的模样，却愈发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了。
不过，有意思归有意思，但是，正事还是要做的。
她没有忘记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
这可不是什么能够放松谈笑的时候。
虽然不知道水母阴姬和石观音在玩儿什么花样，可是她却知道，等到她们一旦再从那间舱房中出来，她可就再没有什么机会了。
至少，不会有面对着这个小姑娘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万华便就敛容正色道:“司徒姑娘，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白衣小姑娘原本正沉浸在自己的算计之中，冷不丁听见万华唤出了她的真正姓氏，不由得便就是一惊，失声低呼道：“你怎么知道……”
万华微笑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的还不只是这些。还有一些其他的事，不知道司徒姑娘想不想听？”
白衣小姑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呆呆地看着万华，那眼神天真而专注，好奇又充满期待，简直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纯净地毫无防备之心，让万华有一种莫名的罪恶感。
不过话虽如此，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毕竟，谁都不想死，不是么。
万华微微敛眉掩去目光中的复杂情绪，方才继续开口道：“你名叫司徒静。是神水宫的弟子，你自幼在神水宫长大，所有的功课和武功都是神水宫主教的。她待你也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好，从来没有过多地责骂过你。可是你却想要找人帮你杀了她……我说的对也不对？”
这话一说，那司徒静脸色大变，浑身颤抖，简直差点儿晕倒在地，或是直接扑过来把她杀了。
鲁莽和胆怯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情绪同时出现在她的身上，让她的整个人出现了一种奇妙而诡异的吸引力。
这是个混着着天真和恶毒的女孩子。
从她的身上，能够看见她父母的影子。
而她的父母是谁，万华已经猜出来了。
或者说，直到这一刻，她才能够隐约确定，这位司徒小姑娘的身份。
她的这种反应，还有那种超然的地位，甚至，她今日来找她的原因，都可以归集到这一件事上。
这个白衣小姑娘司徒静，正是水母阴姬和雄娘子的女儿。
水母阴姬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爱上了自己追杀的对象雄娘子，还跟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不过，这件事，当然是不能曝光于天下的。
因着雄娘子当年可是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
追杀雄娘子这件事，本就是号称生平最厌恶男子的水母阴姬亲自发起的。
水母阴姬的神水宫，对一般的男子来说，已经是禁地，更不要说像是雄娘子这种男人中的败类了。
可是，世上的缘法偏偏就那么奇怪。
水母阴姬居然和雄娘子相爱了。
若是此前你问江湖上任何一个人，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恐怕十个人有十个都会斩钉截铁地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
所谓的无知男子误入神水宫地盘，被警告离开未果，直接被就地□□的事情，那几年江湖上流传的不要太多。
这样的一个可怕的、痛恨男人到这种地步的女人，居然会跟一个男子有什么风流韵事，这可真是个挑战大家想象力的事件。
故此，很多人，大约在第一时间就排除了这个可能。
但是万华不同。
她本就不是此间的人。
她得到的江湖上的消息，很多都是加工过后的信息。
而且这些信息也大多都是在短时间内了解到的。
主要的来源，除了她有意的收集之外，便就是百晓生的那一本奇书了。
当然，之前在京城中，没事儿就在晚上出宫折腾的时光，也让她受益匪浅。很多江湖中的小道儿消息，就是在那个时候了解到的。
事实证明，不管是从谁那里得到的消息，得到的消息多么离奇，听上去多么琐碎，都有可能会用得上的。
比如这一次。
万华能够这么快地控制住局面，也不过是依赖她平时零星听到的那些消息，再经过她的仔细推演，最后灵光一现，形成了完整的信息链条而已。
比如，之前她就曾经听说这位雄娘子面若好女，是个十足十的美男子。不但是个美男子，便就是扮起女子来，也是个能够以假乱真的绝色美女。
据说他那个“雄娘子”的绰号就是这样来的。
他最喜欢扮成女子，同小姑娘们、□□们做朋友，然后伺机下手，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到被下手的时候，那些女子们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好朋友、好姐妹，居然是这样的一个衣冠禽兽。
这些事，原本万华是没可能一下子都知道的。
可是，她最近认识了楚留香。
楚留香就曾经见过雄娘子的女装扮相。
听说，同现在神水宫最漂亮的女弟子宫南燕相比，即便这位雄娘子已经是上了年纪，但是论风姿和身段儿，那位雄娘子却还是要略胜过正青春年少、美若娇花的宫南燕几分。
总有些真正风华绝代的佳人，是不受年纪的限制、无视岁月的流逝，不管什么时候看，都会美若谪仙临凡，甚至，还可能会因着岁月的沉淀而再增添几分成熟的风韵。
比如那一位雄娘子。
再比如，方才的那位石观音。
万华在这个瞬间完成了整个信息链条的推演。
就因着是雄娘子，才有可能让厌恶男子的水母阴姬放下心防，暂时接纳他。
因为，他虽然是男子，但是却有着比一般女子更加致命的女性魅力。
这就很可怕了。
但是这么一想，这件事的可能性简直太大了。
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
这位“娘子”即便再像娘子，也是位“雄”娘子。
本就厌恶男子的水母阴姬，在过了新鲜期之后，恐怕对雄娘子的态度就会故态复萌。
而雄娘子，即便是能够扮成最风情的佳人，但是，也终究是个男子。
是男子，总是不会甘心屈居女人之下的。
故此，这样的两个人，当然很容易就会由浓情蜜意变为相看两生厌。
而生下了司徒静这个女儿之后，他们两个人想必就此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了。
从司徒静现在这种态度推断，当年的两个人，恐怕不是太和平地分开的。
而且，关于司徒静的身世，更是一句都没有透露给她。
若是不然，这小姑娘不会忽发奇想地，想要找人来杀掉水母阴姬——不要问她怎么知道的。就这小姑娘在她提到神水宫和水母阴姬时候的那满脸的杀意，要是还看不出她的心思，那真是就别在江湖上混了。
不然真是分分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万华只是略想了想，就将所有的线索都串了起来。
若是平时，看心情不错、这孩子人也对她的口味，她可能还要做件好事，帮着她们一家子解开误会什么的，也并不是不可以。
不过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可就真的顾不上这些了。
她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便就决定将这个信息拿来使用。
还有什么比现在这个状态的这位司徒小姑娘，更适合试试这个推断是不是正确的人选呢？
又还有什么人会比这位司徒小姑娘，更时候用雷霆的手段威慑之后，就能乖乖地配合，把她想要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呢？
万华的推断果然没有错。
她将这个重磅炸弹扔了出来之后，效果十分不错。
司徒小姑娘并没有挣扎多久，她甚至是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便就直接流着眼泪，将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了。
原来，她真的是要杀死她的师父、其实也就是她的母亲的神水宫主水母阴姬。
为的理由，也毫无意外地是因为，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水母阴姬杀了她的父亲。
上一次雄娘子的本人，万华其实也是见过的。
虽然他当时并没有穿女装，可是，论身材气质，他都是十分上佳的。这样的男子，即便是作为父亲，也应该很能同女儿们培养出感情来吧。
也就难怪，司徒静会这样激动。
同时因着她的身世被隐瞒的关系，恐怕她还自己脑补了什么自己的母亲是神水宫的人，因为同父亲相恋，所以被水母阴姬杀了，自己也被迫同父亲分离，被水母阴姬养大的桥段罢。
果然，她这个念头刚刚转过，司徒静便就已经说到了这段儿了。
万华暗自叹了口气，耐心听她说完之后，才终于开口道：“你要杀了水母阴姬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此刻在海上，杀了她之后，我们要如何脱身？”
司徒静道：“这个，我自有办法。”
她说着，面上竟然显现出一丝甜蜜来。
这个甜蜜的表情，让万华很是在意。
因着，这种表情，通常是会在坠入爱河的少女们的脸上，才能看见的。
这位司徒小姑娘，今年也不过十三四岁大。这样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难道说，她这样小，便就已经爱上了什么人了？
万华一念未了，司徒静已经道：“太后娘娘，你到底肯不肯帮我杀了她？”
万华苦笑道：“司徒姑娘，在这里，就不要那么称呼我了。我姓万，你可以叫我万姑娘。至于太后这事，可不要再提了。”
司徒静微微一愣，看着万华的目光愈发充满了同情起来。她想了想，便就很快道：“万姑娘，你不要担心，你帮我杀了她，我也会帮你的。他……他说，只要杀掉了她，就能够带我走。他很厉害的，既然能够帮着我，也一定能够帮着你的。”
万华看着她的眼睛，果然，见到她的眼中又流露出一丝羞涩和甜蜜。
她便知道，这小姑娘话里头的那些他，一定是个男子了。
而且，一定是个英俊又武功高强的男子。
这样的男子，骗起她这样的小姑娘来，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可是，这个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够认识神水宫的弟子。
神水宫，不是禁止同男子有往来的么？
她心中正在嘀咕，那司徒小姑娘已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往船的底部继续走了。
这个时候，万华才听见船上传来走动和说话的声音。
她心中一阵后怕，暗想果然方才那个地方，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这才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被找过来了呢。
不过她冷静下来之后，听着那些人声音却好似并不是来找她们的。
想必，那些人，还没发现异常吧。
这么说，还有机会。
司徒静全神贯注地拉着万华往船舱的最底部走。
万华小声询问，她也并不搭腔，只含混地说了句，到了就知道了。然后就闭上了嘴巴，认真赶路。
好在，这船虽然不小，可是算到走路上并不算远，很快地，她们就到了。
到达的地方，是船舱最里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那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正坐着一个人。
只看他的背影，万华便就觉得有些熟悉。
等到他转过身来的时候，万华只觉得浑身一震，险些惊呼出声。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万华按捺住心中的震惊，正想要不要上前来一个先下手为强。
谁料那个人听见她们进来的声音，便就缓缓抬起头来，朝着她们道：“许久不见，佳人可还都安好？”
万华还来不及回答，司徒静已经如同小燕子一般地朝着他扑了过去，直接抱住了他，扎进了他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睡觉，明天早起继续战一万。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