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成王府便来人请,来的不是柳宁元,季瑊稍稍宽心,将林月汐送至门口,嘱咐几声才肯放她前去。林月汐只笑他啰嗦,却也未恼,连声叫他放心,才随成王府人前往。
她幼时常来成王府,成王府的一草一木她都铭记于心,洛阳这个地方,她最熟悉的无非两个宅邸,谢府和成王府。
如今的成王府与她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
她记忆里,成王府向来人来人往,门外马轿从不消停,就算她跟谢江安来此消遣,最后也不免只剩她一人在后园。
今日门前莫说车马,连行人都少见。
果真是时过境迁,世态炎凉。
不止如此,院中多设守卫,想来不是成王的人,而是喻宣良派人驻守,名为守卫,实则监视。
成王府,如今当真沦为软禁之处。
林月汐强忍心头苦涩,脸上强笑着,跟随侍从进府。所到之处,必会引来频频抬头顾盼,这些人中,又有多少是安插在他身侧的耳目,想想真是叫人胆寒。
如今的成王府可再也没有当初景象,虽景色依旧,却到处冰冷,叫人心寒。
行至院中,便见柳宁元出门迎接,见他对引路的侍从一挥手,侍从便知趣地退下了,柳宁元立刻迎了上来,连声道:“一路可安顺?王爷在后院亭中等候。”
柳宁元引着林月汐行至后院,远远看去,亭中背对林月汐坐着一人,身着暗黄色锦服,头顶五珠冠,他身子稍斜,倚靠在石案上。对面亭中一紫衣女子坐于琴台之后,手抚瑶琴,妙音徐徐传出,在后院和着北风飘散,落入人耳,坠入红尘。
柳宁元止步,让林月汐稍待,自己上前去,在成王身后俯身禀报,成王缓缓转过身来,往林月汐这边看过来,林月汐微微欠身。
成王起身,自亭中走下,立于阶上,轻声道:“姑娘请。”顺势将她请入亭中。
林月汐在他对面落座,他亲手为她奉茶。
此时,对面亭中抚琴之人一曲奏罢,间歇片刻,琴声又起,此曲更欢快些,但也极其沉稳,不似少年之喜,倒如人至中年方得大喜之事。
这两支曲子,林月汐皆未听过。
成王微微抬眼,看向对面亭中,轻声道:“此曲,是我两年前所作,是我梦中所得,醒来时已有曲调全然忘却,再补上怎么也不是梦中滋味,所以不甚成熟,扰了姑娘了。”
林月汐只垂首轻声应道:“我不善音律,这样的曲子已足以洗我凡尘了。”
“哦?”成王面露喜色,“师傅便喜欢音律,也时常作曲为兴,你在岐陵山几年,就算不善于此,也不能说不通。”
“我在岐陵山几年,师傅已经不怎么弹琴作曲了。”林月汐道,“是我没有这般福气。”
成王叹息一声,道:“是啊,我早就忘了,我拜师那会儿,师傅正值年少,那时见他,可真是风度翩翩,如画中仙人一般,不觉已过近二十年,唉,多年不见,也不知他身体是否康健?”
“师傅尚安,只是近年只害腿痛,每次发作都要修养数日才可恢复。”林月汐答道。
“唔。”成王垂手沉吟,也略有些失神,片刻,他轻轻摇头,道:“不知何时能再与他相见呢。”
“王爷——”林月汐犹豫片刻才问道,“为何不回去拜望?”
成王摇摇头,颇感无奈,他抬眼环顾四周,最后看向林月汐,道:“这院中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我,我怎敢妄动,稍有不慎,不止自己难保,恐怕殃及师门。”虽无奈,他依旧浅笑着,让林月汐倍感凄切。
林月汐不知如何应答,低下头去,缓缓端起茶碗来,小酌一口,茶还是好茶,看来至少成王的俸禄恩尚还是照常,这让她也稍稍宽心。
“姑娘来洛阳,想来也听说了,这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但在洛阳已是人尽皆知了。”成王笑道。
林月汐点点头,“是。人们都说,可惜了您一身才华与志向。”
成王大笑,随即长叹一声,摇摇头道:“哪还有什么志气,不过——”他起身,负手而立,看向对面亭中,曲子正至兴处,抚琴之人手指在琴弦之上灵活地跃动,林月汐虽不懂,但却也听得出这欢快之中的落寞,一如人群中的孤独。
“不过,这般生活倒叫我欣喜至极啊。每日饮茶作乐,读书,作曲,抚琴,对弈,也不失人间之乐。”
琴声在兴极之处急转而停,戛然而止,林月汐不由得一愣,回头看去,见那女子微微颔首,再抬头时,满眼深情地看向成王,林月汐这才看清,抚琴之人并非旁人,正是苓香。
她连忙回过头去,迅速地捏住茶碗,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成王,见他正回望着苓香,亦是含情脉脉。
林月汐松了口气,好在两人心思都在彼此身上,不然,若是苓香认出自己,将她借桂香整治季元清之事告知成王,她可真就羞于见人了。虽与季瑊辩驳时理直气壮,可此事若是在旁人面前提起,的确上不得台面。
成王转身,唤道:“宁元。”
柳宁元闻言上前,在成王面前俯身听命。
“送姑娘回去吧。”成王吩咐道。
柳宁元一愣,“王爷,今儿还没弹完呢……”
“你若还没听够,就去汇香楼接着听。”说着,朝柳宁元使了个眼色,柳宁元这才会意,连忙点头应下,转身又嘟囔道:“我想听,人家也不给我弹呢!”
这话自然是说给成王听的,成王竟也不恼,看着他笑了起来。
林月汐再次回头看去,苓香款款起身,微微欠身施礼,长袖在风中摇摆着,发丝也被细细的北风撩起。
林月汐见她这般美貌,不禁心头喜悦,只看她背影便已沉醉,不由得感叹一声,真乃世之妙人。
她一直目送二人出了后园拱门,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神,这才想起来大事,拍桌起身,刚欲追出去,又想起站在自己对面的是成王,只好又坐下,白白生了口闷气。
“怎么了?”成王被她方才举动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林月汐沉了口气,道:“柳公子欠我的东西还没还,今日怕又叫他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