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崩后薨,朝中相继丧事,礼部和陈常侍商议后,决定朝臣不再为皇后另行守丧,皇子多守三日,京中闭市十二日。
谢梁托病在家中休养了三日,第二日时听闻成王殿下醒过来了,刚醒过来便又回了安华殿跪丧。这几日,时不时会有朝臣来拜访,各个愁容满面,垂头丧气。谢江齐猜想,这些人都是父亲所说“成王一派”。
想来也是,朝中有些威望的皇子也只有成王和宣王,圣旨明文宣王继位,宣王一派怎会愁容满面,怎会垂头丧气?此刻定然是满面欢喜,踌躇满志吧。
那,季骆林?是成王一派?还是宣王一派呢?
谢江齐坐在案前,看着案上摊开的纸张,看着无意间低落的一滴墨汁在上面氤氲散开。
宣王一派吧?好像听季玏说过,宣王虽不是季贵妃所出,但是养在栖凌宫的,那季骆林也算得上他半个舅舅。也是,不然,怎么会和父亲不和呢?
那现在季府定然和谢府不一样的光景吧?
想到此,谢江齐突然有些失落,颓丧地将笔往桌上一扔,笔尖上的墨汁在纸上划出一道黑线。
入夜,父子三人在书房,谢江齐将今日习的字拿给谢梁看。因这几日父兄皆是愁容不展,谢江齐不敢招惹,日日认认真真地习字背书,生怕招惹一顿教训。
“这几日倒是老实,”谢梁沉声道,“字写得也不错。”
谢江齐低着头,紧紧地咬着唇,倒不是听了夸奖心中不悦,只是担心后面再来个“但是”。等了一阵,谢梁没再说话,将谢江齐的字放在一边,轻声道:“回去吧,早点儿歇着。”
谢江安闻言起身,躬身道:“父亲也早些休息。”说罢,转身拉着谢江齐出了书房。
“哥,”谢江齐咬咬唇,犹豫了片刻,“成王哥哥好不好啊?”
“已经没事了,不过守丧几日,不能进熟食,想要静养是不能了,熬过去就好了。”谢江安轻声道,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谢江齐第一次看见他如往常一般笑着。
“那就好。”谢江齐抬起头来看着天上闪烁的星,道:“以前母亲说,地上少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人终究会化作星星,在天上看着地上的亲人,地上的亲人想念了,也能抬头看看星星,这样,就都不孤单了。”说着,谢江齐转过头去看着谢江安,谢江安正仰着头看着漫夜星空,沉思着什么。
“江安。”
谢江安看着天出神,谢江齐看着夜空撒在谢江安脸上的星光出神,直到听见这一声“江安”才回过神来,垂眸看向来人。
一身丧服,暗夜里看不见脸。
“殿下?”谢江齐连忙过去,搀住来人,“您怎么来了?”
“不放心,我来看看舅舅。”喻成良道,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放心,没人跟来。”
谢江安连忙搀着喻成良回到书房,谢江齐跟在后面,也不过几日不见,喻成良竟憔悴至此,脚步有些蹒跚,一身重孝之下更显得清瘦。
“舅舅。”喻成良脱下丧冠。
谢梁震惊,“你怎么来了?守丧怎能乱跑!”
“今日在安华殿头疼得厉害,陈翁叫了个太医,号完脉我便出来了,无人知道。”喻成良道。
“那太医呢?陈常侍呢?叫人知道报到礼部,你担得起吗!”谢梁气恼地嘶吼着。
“我只是担心舅舅,也想出来走走,舅舅何必如此责骂?叫人知道就知道了,定罪又如何?”喻成良颓然地坐下来,“况且,一个三日内丧父丧母的人,就不值得一点同情吗?我出来的时候,撞见陈常侍了,他没说什么。”
谢梁长叹一声,也坐下来,轻声吩咐谢江安:“吩咐下去,今日见到殿下的不许声张,若走漏了风声,定不轻饶。再叫你母亲,去做些饭菜来。”
谢江安领命出去,谢江齐退到一边。
“身子怎样?还撑得住吗?头疼好些了吗?”谢梁问道。
喻成良苦笑一声,“舅舅不赶我了?”
“我看你身子弱,先吃些东西,吃完立刻回去!”谢梁道。
“舅舅,我不是出来吃东西的。”喻成良抬头看着谢梁,谢江齐看不出他的脸色,看不出他脸上是喜是怒。
“我来,是想告诉舅舅一句话。”喻成良接着道,“放手吧,别争了。”
“你说什么?”谢梁皱眉问道。
“我说,”喻成良定定地看着谢梁的眼睛,“这皇位,我不要,舅舅也不要争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梁刚刚冷静下来又被他这话激怒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梁又重复一遍,气恼地瞪着喻成良。
“圣旨写得清清楚楚,舅舅还争什么呢?”喻成良道。
“陛下临终前说的你还记得吗?他说要把这江山交给你,叫我辅佐,你忘了?”谢梁道。
“圣旨也写了,四个辅政大臣,舅舅就是其中之一。都是辅政,至于辅佐谁,不重要。”喻成良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在乎的是辅政大臣的位子吗!”谢梁怒道,“我知道,这两天事情的确太突然了,但你也不该如此灰心丧气,圣旨上没有盖印,朝中拥护你的大臣不在少数,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就算还是不成,那我还能······”
“舅舅要怎样?”喻成良道,“起兵造反吗?”
“起兵造反”四个字吓出谢江齐一身冷汗,缩在角落里打了个哆嗦。
“若是走投无路,也未尝不可。”谢梁定定地道。
“舅舅想背上乱贼罪名,我还不想废了自己一世清誉。”喻成良淡淡地道。
“那你就甘心做个鞍前马后的王爷?或者连鞍前马后的资格都没有?看着喻宣良登上皇位,听他圣旨号令?”
“那也比遭后人唾骂强吧,”喻成良站起身,两手背在身后,定定地看着门外,“鞍前马后也好,无所事事也好,至少,我不会向他摇尾乞怜。我本就无意皇位,现在看,我与它,也没那个福分,何必再争下去呢?”
谢梁正欲驳斥,谢夫人和谢江安二人便端着饭菜进来。谢江安将饭菜放在一边,轻声道:“殿下,吃点儿东西吧。”
“府上也没什么能准备的,给你煮了碗面,又加了几个菜,还有一些点心,是今儿刚做的,你带些回去,守丧饿了就偷着吃些,皇子们都是金贵身子,都遭不住这罪,难免都会偷吃的。”谢夫人拉着喻成良柔声道,“你瞧这几日不见,就消瘦成这样,多叫人心疼啊。”
“舅母,”喻成良眼里有些泪光,声音也有些哽咽,“不吃了,我要早些回去了,话也说完了。”
“吃完再走吧。”谢梁沉声道。
“舅舅,听我的。”喻成良道。
谢梁摇摇头,“不是不听你的,难道为了你一人吗?宣王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清楚,他善于玩弄心计,为了政绩可以不顾灾民死活,像他这样,就算有才能,也绝不是能担天下大任之人,难道你要看着这样的人执掌天下吗?”
“这不是我所能考虑的,”喻成良道,“天下人如何,又关我何呢?”
话音刚落,清脆的一声在书房响起,谢江齐眼看着谢梁扬起手掌重重地挥在喻成良脸上,喻成良身子本就虚,这下又重,他踉跄地倒向一边,手撑在案上才缓缓站起身。
“那我也倒真不必再争了。”谢梁咬着牙,身子颤抖着,一字一顿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