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东西南帮的规矩,在琴川与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城南叶家,城东林家。
城南叶家便是曹成北年幼时收养他的那户叶家。林月汐曾问过曹成北为何与叶家断了来往,曹成北闭口不言,她知定有苦衷,便不再询问。
至于城东林家,林月汐从未听说过,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不过既然曹成北都不去招惹,想必是个不好缠的人物。因此,虽与其是本家,但林月汐并不感兴趣,也不曾过问过其中故事。
北东西南帮除了杀人放火外,也会打劫一些过路商队。叶家便是从商的,经常会去外地置办些货物,北东西南帮的人皆知道的规矩,遇见叶家的商队绕路。
“北爷从不干昧良心的事,”钱童信誓旦旦地说道,“那些商队,定不是什么好来路。”
自陈惠一事之后,林月汐对曹成北的看法有些变化,对这话自然信了八分。
劫商队的事情,曹成北从不会让林月汐沾手,每次出去做事,他也不会跟林月汐打声招呼,偶尔吩咐她和钱童去燕璋楼买上几坛桑落,再要上他家最好吃的清江肉脯。
他不在帮中的时候,林月汐倒也自在,钱童总是带着她到处乱逛,将乌角镇的大街小巷都走遍了,吃过了城西拐角处的灌汤包,燕璋楼外小摊买的煮干丝,老神仙树往北二里地的如意回卤干,更别提晖苑楼的桃花酥、红豆糕、豌豆黄、青梅冰糕、百果酥。
钱童知道林月汐喜欢吃桔子,每次出去都要拎一大兜回去,就搁在林月汐房里。他自己出去时,也会给她带些玉带糕。但玉带糕终究不似洛阳的好吃。
最好吃的玉带糕,大抵是在兴庆宫吃的那一块。
没过几天,陈农便回来了。他道起初陈惠总是骂他不争气,后来不知是消气了还是想明白了,便不再提起那件事。
郎中给她瞧了瞧腿,给她了几贴膏药,嘱咐说若是不好,只能去别处寻医。他道洛阳便有一个神医,兴许能医好她的腿。陈农兴高采烈地探问了那位神医的姓名,他只说姓梁,至于居于何处便不得而知了。陈农终是高兴,自己一人喝了一壶桑落。
陈惠却嫌麻烦,她只说自己早就习惯了,没有腿也照样活下去。
那天曹成北带回一整头卤猪,带了八坛桑落。
林月汐见他满面春风,知道他又干了票大的。
他一手拎着一坛酒,大摇大摆地进了正堂,操着粗鲁的声音大声道:“老子就说,从洛阳来的,定是好东西!”
是两车的“好东西”。三十几个箱子,全是珠宝玉器,林月汐看过,皆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她捏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玉壶暗自思忖,如此多的贵重器物,又是从洛阳来的,那定是哪家权贵的。
见她心不在焉,曹成北吆喝一声:“我说三爷!这都是贾文柏送咱的,不是咱抢的。”
林月汐回过神,将玉壶轻轻放回箱子里,转面浅笑着:“既是贾大人送的,那便收着吧。”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向曹成北,曹成北挠头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三爷!”
林月汐转身在曹成北身侧坐下,面露忧色。
曹成北道:“的确不是他送的,是旁人送他的。过几日便是他寿辰,这两车的东西,都是寿礼。”
寿礼?
贾文柏不过区区一个太守,洛阳城里有谁会给他送如此之贵重的寿礼?
“贾文柏啊,和洛阳一个什么破侯爷关系近,所以洛阳城里挺多人巴结他的。”
林月汐冷笑道:“你倒是熟悉。”心中暗自盘算着,洛阳城里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侯爷,最有可能的便是安德侯季骆林。
林月汐一皱眉,沉沉地叹了口气,近日清闲,却总是想起往事来,惹得她心烦意乱。
“怎么了?”曹成北扯了扯她的袖子,“干嘛不高兴,贾文柏的东西,我不该拿吗?”曹成北伸伸懒腰,接过魏兴生递过来的一碗桑落,缓缓又道:“这是他欠我的。”
林月汐浅浅一笑,看向曹成北,问道:“是不是每年送往贾府的贺礼都叫你拿来了?”
曹成北大笑着点点头,干脆地道:“老子凭本事抢了的,他有本事就来抢回去呗!”
林月汐站起身,那一排箱子前面,箱子上皆贴着封条,写着官职姓名。
忽然,林月汐蓦地站住,凝眉盯住了一只箱子,嘴里喃喃着:“陆青?”
她来岐陵山时,听墨潇跟她讲过陆青的事迹,当时觉得他是个正直豪爽之人,不肯向权贵低眉折腰,不然也不会仕途坎坷,四十多岁了才能在集贤阁谋个一官半职。
不对,前段时日陆家来信,说他不日便会升迁。
升迁。
林月汐心头一阵酸涩。原来,人是会变的。当初那个宁肯得罪人被贬黜也要直言进谏的陆青,竟然也将贺礼送到了贾府。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曹成北已站在他身后,歪过头来看着她发呆,笑道:“怎么?这人你认识?”说着伸手将封条撕下,一抬手将盖子掀开。林月汐眉头一皱,里面竟全是卷轴,约莫有十几个。
曹成北皱眉道:“这什么玩意儿?”伸手抓过一个,解开绑在上面的红绳,将卷轴拉开。
“是前朝大儒吴远佟的画。”林月汐道。
曹成北默默地将画卷好放了回去,冷冷地道:“倒是会投其所好。”
林月汐歪过头去看看他,他一笑,道:“我在贾文柏府上见过这个落款,挂在他卧房里,当宝贝一样供着呢。”
林月汐轻轻冷哼一声,继续往前扫过去,又是一皱眉,她看到了一个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能作呕的名字:
苏承万。
她眉头一皱,面带愠色,狠狠地咬了咬牙根。
曹成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问道:“这人跟你有仇啊?”
林月汐回过神来,冷冷地道:“他有个女儿,与我哥情投意合,他当时许诺认定了我哥,结果却把闺女送到了宫里。”
曹成北咬着舌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谁不想攀高枝儿啊,那鸟还都想着站在高枝儿上拉屎呢。”说着,大摇大摆地走到苏承万的箱子前,一把扯下封条,在手里撕扯一番。
“苏承万”三个字被撕得粉碎,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