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桃的哭声传来,我的心很痛,却没法安慰她。她一会儿大声啜泣,一会儿轻声呜咽。自从她醒过来发现凤婆死了之后,就一直没中断过哭泣。
天已经完全黑了,夜里没有月亮,外面是浓稠的黑暗。从外面吹进来的风冷飕飕的,但酝酿了整整一天的雨还是没有落下来。此刻,我们呆在酒太白李东的道观里,这道观,比山顶上那座废弃的道观呆着感觉安全多了。阿寒和七那步用酒太白道观里简单的食材做了点饭,我们大家都吃不下,一个个吃得很少,而姬桃一点都没吃。她还在哭泣,阿寒、七那步和梅姨安慰着她。
凤婆就埋在道观大门外不远处的山脚下,姬桃哭着要去坟地那里,被我们拦住了。如此漆黑的夜,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东西出现。酒太白李东在抚琴,琴声缥缈如烟。那是一把古琴,名叫伏羲琴,远远看去,琴身上泛着柔静的青白色光芒,李东说过这把伏羲琴的来历。据说此琴是伏羲以昆仑山的璞玉加上天山之上的天丝所造而成,此琴的琴音可使人宁静祥和,心绪泰然,处于与世无争的空灵状态,而此琴甫一出世,就具有控制天地万物心灵的神秘力量,是一把神秘之琴。
听着酒太白的琴声,姬桃的哭声慢慢变小了,而我混乱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了下来。我想起了我们从山顶离开时的情形。当时,我背着凤婆的尸体,柏昭背着昏迷不醒的姬桃,而阿寒和七那步打算找姚木鼎和穆南川算账,穆南川间害死了林铁东,而姚木鼎害死了小晴和许多无辜的年轻女孩。双方对峙着,打斗一触即发。
最后,酒太白拦住了阿寒和七那步,梅姨也在旁劝阻。酒太白说:“作恶之人必不得好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让他们灭于天吧,不必为这等人而大动干戈!”
梅姨也说,还是下山为妙,让凤婆早早地入土为安。我们只好下山。下山时,我感觉背上的凤婆尸体很轻,就像是背着一捆干枯的稻草,而在柏昭背上昏迷不醒的姬桃,则像是一朵缺少水分滋养的鲜花,正在枯萎的边缘。
我们离开时,姚木鼎和穆南川在指挥着姬后族的人和面具人处理那些无头人,那些无头人,和死尸没有什么区别。那些黑猫还在跑来跑去,像是一些幽灵的影子。而濮氏兄妹和林花儿在凝视着那个姬后神鼎,柏昭走过他们身旁时说了一句:“你们不是来偷这个神鼎的么,赶紧吧,现在正是好时候,别等妖母从妖墟里上来,到时候你们就偷不走了!”
走过那绿藤边上时,我们发现了处刑人豹爷脱下来的已被扯破的衣服,而豹爷却不见了踪影。想来,他应该活下来了。离开悬崖时,我最后看了一眼深渊。西岳华抱着姜梨跳进了那深渊,虽然说姜梨已经不是姜梨了,但我怎么也放不下她,她是我女朋友,我最爱的女孩。她就那样走了吗?我会永远记得,在那茫茫深渊里,在万丈妖墟之中,有一个女孩,我最爱的女孩。
姬桃哭过之后,枕着阿寒的大腿,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酒太白李东走到我身边,喝了一口酒葫芦里的酒,说:“范棱,你真的打算带走姬桃这姑娘?”
我点点头。酒太白说:“妖母的魂魄进入姜梨体内之时,你和姬桃同时在抓着她,也有一些东西进入了这姑娘的体内……”
我大惊一声,说:“什么?妖母的魂魄也进入了姬桃的体内?”
酒太白摇摇头,说:“进入姬桃体内的,不是妖母的魂魄,妖母的魂魄只进入马语者的体内,也就是,只进入了你的体内。进入这姑娘体内的东西,是姜梨的魂魄!”
“姜梨的魂魄?”我有些难以置信,姜梨的魂魄?姜梨和姬桃共用一个身体,她们现在是一个人?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酒太白,酒太白点点头,看着一脸困惑的我,继续说:“实际上,姜梨没有死,只是她的身体被妖母的魂魄占据了。就是说,妖母占据的,只是姜梨的肉体,而她的魂魄,在妖母魂魄进入她的肉体时被排挤而出,正好姬桃抓着她,所以,姜梨自己的魂魄就进入了姬桃的体内!你想得没错,姜梨和姬桃,现在的确共用一个身体!”
“那姬桃醒来后,姜梨怎么没有说话?”我还是很困惑,以后,姬桃既是姬桃,又是姜梨?
“因为姜梨的魂魄是一个普通人的魂魄,并没那么强大,现在,姜梨的魂魄虽然进入了姬桃体内,但这魂魄还在沉睡!”酒太白又喝了一口酒,转身看了看沉睡不醒的姬桃,说:“所以,实际上,现在姬桃只是姬桃,姬桃自己也不知道她的体内有姜梨的魂魄存在。姜梨的魂魄在姬桃的体内沉睡,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也许还有一天,姜梨会被唤醒,到那时候,她们姐妹两个,会真正地是,一个身体,两个灵魂!”
我沉默不语。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那姜梨的魂魄醒过来之后,站到我面前的那个女孩,我能不能分辨出她是谁?到底是姬桃,还是姜梨?我没有再想下去,姜梨没有完全死去,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我又何必奢求更多?
阿寒靠着姬桃,睡着了,柏昭靠着一个柱子睡着了,梅姨坐在一旁,也在打盹。我毫无困意,酒太白也不想睡,他把酒葫芦递给我,我喝了两口,递回去。之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件事,我考虑很久了,这时候,我一定要说出来。我站起来,准备跪下,我说:“酒太白,我要拜你为师,你收我为徒吧!”
酒太白阻止了我,我没能跪得下去。酒太白说:“师徒之缘,你我还未到。也许,到了一定时候,我会收你为徒,只是今天,这一刻,还不行!喝酒!喝酒!”
我一阵失落。我不知道酒太白为什么说师徒之缘未到,这其中,有何缘故?我拿过酒葫芦,大口喝了几口酒,之后,我感觉脑袋开始昏沉,睡意也逐渐袭来。在睡过去的时候,我听见酒太白在抚琴,一边抚琴一边吟诗,那诗,在我的耳畔不断回响,甚至回荡在我的梦里:
我剑已空去,伊人亦不在。
何人夜抚琴,悲曲祭沧海
世间谁解忧,金樽慰愁怀。
天地日月醒,独醉酒太白。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东西进入了道观,而酒太白的琴声忽然大了起来。我勉强睁开眼睛,看见进来的是黑猫,无数黑猫。那简直不是普通的黑猫,那些猫眼睛贼溜溜的,闪着光,好似夜的幽灵,它们要是冲过来,就能吃掉我们。别的人还在沉睡,我也迷迷糊糊的,怎么都无法清醒。
我看见酒太白的琴弦如风般飘动,无数音符四溅而出,那些黑猫逡巡不敢上前,后来一个个拔腿狂奔而去,瞬间不见了踪影。看来,这伏羲琴,不仅是乐器,还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武器。那琴声继续,而我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摇晃我,我抬头一看,是阿寒。阿寒和柏昭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出发。天还未大亮,只是蒙蒙亮。阿寒说,我们必须趁早走,否则,姬后族的人会对我们不利。因为姚木鼎已经散播出去,说是我杀了长须长者寇海官,杀了无数姬后族的人,偷了姬后神鼎。我大骂着站起来,说:“我们什么时候偷姬后神鼎了?”
阿寒说:“姬后神鼎肯定是濮氏兄妹想办法偷走的,赖到了你的身上。别计较这么多了,寇海官也不是你杀的,你也没杀姬后族的人,那又怎么样?”
我只好起来,和酒太白告别,七那步要留下,我也和她告别。没想到的是,姬桃说,她要留在牛头岭。她说凤婆才去世,她要守着凤婆,等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来找我。我看她那么决绝,只好留下了我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我说如果她不来找我,我会来牛头岭找她的,她点点头,然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心想,这拥抱,既是姬桃的,也是姜梨的。看得出来,姬桃也是恋恋不舍,她在流眼泪。
梅姨让我放心,说她会照顾姬桃的,我真诚地感谢了她。酒太白和七那步留在了道观,梅姨和姬桃送我们下山。在坟前祭拜过凤婆之后,我们挥手作别,七那步也远远地挥手,酒太白抚琴相送,空灵的琴曲飘出了很远很远。
我本来想去巫妓之家,和允乌及她的姐妹们告别,顺便取回我的《隐山墟》,但阿寒和柏昭催我快走,我只好作罢。我交代给姬桃,让她代我去巫妓之家,代我感谢允乌和她的姐妹们,感谢她们曾经的帮助,顺便取回《隐山墟》。
下了山,我们悄悄离开牛头岭。经过姬后族的村落时,我们碰见了传说中的那个信奉妖母的疯女人,她的背上依然贴着妖母的画像。她看见我们之后冲了上来,她的身后跟着一群黑猫。我心中充满疑惑,昨晚闯入道观的黑猫,还有之前在山顶舐血的黑猫,是不是就是这群黑猫?姬桃和梅姨拉住了疯女人,姬桃说:“你们赶紧走,这女人很疯狂,她是猫奴,她会咬死你们的!我们就送你们到这里,你们不要停留,一直走,然后就会看见黑咒村了,到了黑咒村,就出牛头岭了!”
那女人疯狂地挣扎着,要奋力冲过来,我们赶紧走。走出一段路之后,发现那疯女人跪了下去,疯狂地给那群黑猫磕着头,而姬桃和梅姨朝我们挥着手。柏昭惊魂未定地说:“这女人是个猫奴?猫的奴隶?”
与姬桃和梅姨挥手作别之后,我们一边赶路,一边说话。阿寒说:“这个我知道,猫奴是猫灵教的信徒,拜猫为神,供奉猫,甘愿做猫的奴隶!只不过,她是猫奴,怎么却也信奉妖母?”
柏昭说:“你没看见那全是黑猫么?说不定,黑猫就是妖母的宠物,黑猫为妖母带路,将妖母引回人间!我想起来了,阿寒,你的黑姑娘也是一只黑猫,你说,你是不是猫奴?你和妖母什么关系?”
阿寒没好气地说:“骚昭,你不要乱开玩笑好不好?小心我揍死你!”
说着,我发现我们已经到了黑咒村,走出黑咒村,到了红鱼镇,回家的路,就近在眼前了。我回头看看牛头岭,发现牛头岭依旧笼罩在一片红雾之中,红雾四散弥漫,将牛头岭遮蔽得严严实实,恍如幻境。我说:“别了,牛头岭!”
阿寒和柏昭也回头看着那永不消散的红雾,大声喊:“别了,牛头岭!”
别了,牛头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