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近了,更近了,更更近了。
我们耐心等待着,然后,我们看见了屠夫。他提着一把巨大的斧子,满脸杀气。我想,他一定发现了什么,或者小奴隶在惧怕之下,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肥硕的屠夫提着一把巨大的斧子,如同狗熊提着一只袋鼠。他缓缓向我们走来,脸上表情狰狞,身上肥肉颤抖,我立刻想打了电影中的那种变态杀手,他们不仅杀人,还吃人肉,喝人血。屠夫的老婆颤栗着,身上散发出一股臭味,也不知道是她尿裤子的原因还是那间停放尸体的房间把她熏成了那样。一开始我们只顾跟着那女人去寻找尸体,没太注意那房间,现在安静下来,突然发现那房间奇臭无比,动物内脏腐烂的气味,尿骚味,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恶臭扑鼻而来,我看见阿寒和七那步都捂住了鼻子,而勺子吐了起来。
屠夫走到我们面前之后,停下了,他不说话,一眼不眨地看着我们,如同看着一群毫无生气的猪肉。他满脸横肉,脸如黑炭,并且脸上布满了麻子,而他裸露的胳膊和小腿上满是厚厚的汗毛。
西岳华当仁不让地堵在了我们面前,摆着架势,以防那屠夫的大斧子砍下来。我们其他人也都戒备着,虽然屠夫气势慑人,但我们经过了那么多风雨,连妖怪都不怕,岂会怕一个杀猪的胖子?
屠夫来时,虽然大家有所忌惮,但我们都不恐惧,就在他站到我们面前时,我们也没有任何恐惧的感觉。但是当我们和屠夫对峙的时候,突然,一阵异样的感觉传遍了我的全身,我浑身一阵热一阵冷,头痛欲裂,如同生了大病一样。我看向其他人,除了七那步,他们的神情说明他们和我一样的感觉,连西岳华都不例外。
我听见了响动,如同婴儿爬行一样的响动。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我扭过头去,看到的景象,让我头皮一阵阵发麻。是那些透明的尸体,孩童一样透明尸体。它们动了起来,它们并没在那个黑洞洞的房间里,而是在这后院一边的墙角下。正午太阳正烈,它们似乎在晒太阳一样,靠着墙角,而这时候,似乎晒够了太阳,一个个动弹了起来。
它们并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坐起来,而是趴在地上,蠕动着,仿佛肥硕的虫子。其他人看见我的眼神,也跟着看向墙角,然后,大家的脸色铁青了起来,柏昭的手都哆嗦了,而阿寒和勺子都尖叫了一声,七那步后退了一步,连一向面无表情的西岳华,也紧握拳头,显示出了极度的不安。屠夫老婆早已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屠夫先前还看着我们,一脸狰狞,当他顺着我们的目光看向院子一侧的墙角时,他连续后退了几步,手一松,手里的斧子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转过身,拔腿就跑,但似乎双腿发软,并未如愿,而是一步一步往前院走去,刚走出几步,身子一矮,跪倒在了地上,他一步步向前爬,爬了片刻,就趴在地上不动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看着屠夫的时候,其他人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些状如孩童的透明尸体,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仿佛从冬眠中睡醒了一样,开始爬行。是的,是爬行,就像手脚退化了一样,它们在地上缓慢爬行,蠕动着爬行,而且紧闭着眼睛。它们的手脚软趴趴的,就像爬虫那种细小的触角一样。它们蠕动着,爬行着,顺着墙角往前,闭着眼睛,身体在阳光下变得更透明了,我们甚至能看出它们皮肤下的骨骼、肠胃和心脏。它们并没有理睬我们,而是自顾自地爬行,我们甚至觉得,它们的形体又小了一些,从儿童变成了婴儿。
它们爬行着,为首的从墙角的一个洞口爬了出去,其他的也跟着,它们排成了一列,依次爬出了洞口,我数了一下,刚好十个。那墙角的洞口,看起来是一个排水口,下雨时,院子里的雨水会从那里流出去。
虽然那些透明尸体全从洞口爬出去了,但是我们每个人还是定定地站着。我们像得了集体癔症,一个个醒不过来。半天之后,七那步走动了起来,她在地上走来走去,显得很困惑,很不安,走了一圈之后,我们其他人,一个个如大梦初醒一般,动了起来,互相看着,都不敢相信我们刚才看见了什么。那东西,那复活了的透明尸体,并没有伤害我们,它们闭着眼睛,甚至都没有看我们一眼,但它们出现时,让我们从内心里产生的那种恐惧,那种不安,那种莫可名状的感觉,我们谁也忘不了。
我们全都沉默着,仿佛谁一开口说话,就会打破了某种魔咒。最后,还是七那步说话了,她说:“这家伙,这人尸蚕蛹,据说总是出现在潮湿的地方,多出现在东南亚一带,怎么会在这地方出现?”
我说:“小七,你知道那东西?那叫人尸蚕蛹?”
七那步说:“我听我师父说过,说那人尸蚕蛹,是一种恶咒的产物,是下了恶咒后,自己长出来的,大约就是书上说的进化,先是恶咒把人弄死了,经过了一定岁月,这死人身上的恶咒未除,自己又生长了,就像幼虫长大一样。”
七那步毕竟是个孩子,她的表达没有逻辑,说话也简单,我听得一头雾水,似懂非懂,大家也都和我差不多。勺子脸色惨白地说:“人尸蚕蛹,还要再长大?”
阿寒看看西岳华,西岳华说:“一种怪物。”
阿寒看西岳华没说出什么东西,就说:“反正就是人的尸体,变成了一种蛹,这种蛹,与人已经没关系了。是不是?”
七那步点点头,勺子和柏昭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柏昭说:“这狗日的,我们都以为这些人死了变成透明的孩子模样就结了,谁想到它们还会变化,还会复活。太他妈瘆人了。它们要去哪里?”
我说:“它们最终会变成什么?”
西岳华和七那步都摇摇头,显示他们也不知道。我突然想起了雪柯,雪柯死后,也变成了一副透明的孩童模样的尸体,她会不会也复活,会不会也动起来爬出殡仪馆?雪柯死后,我们第一次看见尸体变成透明的孩童样子,但铁师娘承认那就是雪柯,我们也没有再说什么,但谁知道,这尸体还会变化。但从时间上说,尸体在殡仪馆那么长时间,比这边那些人从死去到尸变时间长多了,我们也没听到什么消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努力回忆,回忆雪柯死后的样子,回忆雪柯的尸体和这边变成蛹的尸体有何不同,后来突然想到,那些透明尸体在墙角的样子,显然是晒了太阳之后有了活力,逐渐动了起来,就像从冬眠中醒来一样。我大叫:“阳光!阳光!”
大家不明所以,都困惑地看着我。我想起来,大家可能都忘了雪柯的样子了,我们出发之后,也经历好多事情,大家一时之间,可能没我想得那么多。于是我说:“雪柯死后也变成了透明的孩童模样,你们记得吗?”
除了七那步和勺子,大家都点点头,七那步那时候还没来,而勺子是我们到了红鱼镇之后才认识的,所以她们当然不知道雪柯的事情。阿寒说:“你是说,雪柯也变成了人尸蚕蛹?”
柏昭说:“那咋办?会不会已经爬出了殡仪馆?我们现在也没法联系铁师娘,没法通知老船他们,这可咋办?那人尸蚕蛹会不会害人?”
我说:“据我观察,那些透明尸体,是在白天被太阳照晒以后,才动弹起来的,也就是说,如果不见阳光,那透明尸体就还是尸体。”
勺子说:“你能确定么?”
我摇摇头。七那步说:“我觉得有那个可能,我记得我师父说过,人尸蚕蛹的能量,就是阳光。”
柏昭说:“你师父到底是谁?”
七那步眨了眨眼睛,不说话,柏昭想再问,七那步说:“我师父说过,不要我告诉别人谁是我师父,我不能告诉你。”
柏昭说:“你以为你是孙悟空呀?”
七那步说:“那是啥意思?”
勺子说:“孙悟空的师父,也不让孙悟空告诉别人谁是他师父,因为他知道孙悟空之后必闯大祸。”
七那步说:“我不会闯祸的!”
我们都笑了,一阵子紧张之后,终于有舒缓的机会。我说:“你们也别逼小七了,人家的师父必是高人,你们看看小七的本事就知道了。高人一般都不愿意别人知道他们,因为拜师学艺的太多了,害怕踏破门槛。”
柏昭说:“我又不去拜师学艺!”
阿寒说:“你不去,不代表别人也不去!”
勺子一脸惊讶地说:“阿寒姐姐,难道你要去学艺?”
正说着,院子的大门嘎吱一声,我们猛然转身,看见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