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与女人交往,大多是图女人那个肉身。
男人与男人交往,都是图有个狐朋狗友帮一帮。
生活总有例外,连我也搞不明白,自己要脑子没脑子,就是一个半苶半呆的傻子,旁人想躲都躲不过来,师傅却偏偏拉住我不放,也许应了那句老话,王八瞅绿豆对上了眼。
但生活经验告诉我,男人交往在一起的结果只有两个,一个结果是成为了“朋友”,一个结果是成为了“敌人”。至于什么算是真正的敌人?这个问题太复杂,叫我说一天一宿也未必能说清楚。然而,什么是朋友就很简单,有四个字足够了,那就叫“两肋插刀”。
回顾我和师傅的交往史,他待我绝对够得上“两肋插刀”。
比如我被保卫科五花大绑、绳起来那一次,堪称孤胆英雄的师傅,他如天兵神将,突然破门而入,顶天立地矗立在我面前,“咣咣”地拍着桌子,一边指着我一边高声咆哮。
“天底下有像他这样偷东西的人吗?”
“明晃晃不知道避人,只有傻子才能干出来!”
“拿厂里东西的人多了,你们一个也抓不着,偏偏抓了一个傻子。”
一时间,师傅显得威光赫奕,而且越说越激动,连那张嘴翕动得频率也更快,喷的吐沫星儿四溅,含着酒味的飞沫落在我脸上。待我一偏脸,看见了已经目瞪口呆的李科长。此时他气得小脸煞白、煞白,呵哧呵哧地喘着粗气,那个蒜头鼻子都他娘的有点气歪了。
感慨万分的我,鼻子有点酸酸的。
不过我知道,我会永远记下这一幕。
但我更知道,世界只有永恒不绝的时间。
时间是一把锋利的刀,会斩断一切人间情缘。
无论男人和男人,还是女人和女人,总有走到义断情绝的一天。
这正是:
花无百日红,
人无千日好。
一张逝去的岁月大幕悄然落下。
从前的故事已经成为美好的往事。
然而,只要没有气息人亡,还得续写没有完结的丑陋故事。
我们一向以伟大而自称的祖国,盛产一向以伟大而自称的人民。我们伟大的人民,一向以无限正确而自居,并且一向讲究“痛打落水狗”的伟大态势,人人手握一个大棒,警惕地游弋在岸边,只要你一露头,一棒子就给你打进水里去,但绝对不会打死你,让你在水里面泡着,一边折磨你玩一边幸灾乐祸,让你饱尝水深火热之痛,坚决不容许你爬上岸来。
我是一个扛折腾的人,打小就在臭泥塘里攉弄,已经浸泡数十年。
虽然师傅年长我近十岁,多吃了十几年的咸盐,却从未在这么浑、这么深、这么臭的水里玩过,扑腾几下就扑腾不动,无声无息沉入了水底。当然,他不会等着淹死,因为他是聪明人,蔫悄儿潜入水底之后,偷偷挖通一条逃亡暗道,顺着这条暗道就“逃”之夭夭。
狡兔三窟,
移花接木,
乃为掩人耳目。
师傅没有声张,蔫蔫巴巴就溜走了,连一点声息都没有留下,悄悄逃到离我厂不远的建筑木构件厂,那也是我们公司下属的一家企业。据说他去了机修车间,继续干老本行,做机械维修兼水电焊工作,只是当不上班长这个小官喽,如果班长还算是一个官职的话。
嘿嘿,真是小鸡子不撒尿自有通道啊!
……
生活总是这么有趣,
一切充满神奇与巧合。
师傅偷偷逃离了案发境内,这让曾经发过毒誓的王厂长,失去了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修理他的机会。但是,天意却不可违。你不报应他,他就会报应你。而且,可怕的“报应”很快降临了。这一年的年底,师傅调走一个月后,眼瞅着日历要翻没页了,只是可怜的王厂长没有能够翻到最后几篇,他的好日子永远永远留在了这一年,因为他突然横尸暴毙了。
那天早晨,我刚走出车库,听见有人说。
“皇帝驾崩了!”
“皇帝驾崩了!”
我回头一看,看见刘蓓蓓紧撵着大胖娘们。
“你嚷嚷个啥?”
“全厂谁不知道。”
大胖娘们停下了脚步,扒拉着刘蓓蓓的胳膊。
“王厂长死了?”
“王厂长真死了?”
又惊又喜的我,赶紧加快脚步,也凑了上去。
他娘的!俩人就像事先商量好的,谁也没搭理我。
然而,说与不说都没有**毛用处,铁的事实已经不容篡改,王厂长确实死了。不过他死去的地方挺诡异,正是那天我没能进去的厂长办公室。这叫我油然生就一丝安慰,感到自己很庆幸,多亏那天没走进去。要不然的话,说不定我也会沾染上一点倒霉的晦气。
……
人生的价值,或许不仅仅限于活着。
但对于生命来说,活着就是最大的价值。
王厂长没有了生命,这肯定是他最悲哀的一天。
当天一下班,我骑着自行车,绕一个大圈子,去了远处一家大型副食品商店,挑了两瓶上好的“十里香”牌白酒,又买了一大兜子红元帅苹果,再折回厂子,直奔师傅家去。
自从在医院和师傅见了一面,直到他调走后,我们没联系过一次。
叫我没有想到的是,王厂长说走就走,赐予我一个与师傅见面的良好契机。因为有这么一个意外的重大“好消息”,我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向师傅通报,让他好好解恨的同时,也好好的高兴一小会儿。兴许他一高兴,备不住就原谅了我,我们之间也许会和好如初。
敲开房门,迎接我的人却是安。
师傅没在家,屋里有点冷冷清清。
安说:“有些日子没来吧?”
我问:“小姨,师傅还没下班?”
安加重语气说:“你师傅不下班啦!”
我一愣:“今个儿他加班?”
安说:“是啊,他到萨哈林给老毛子加班去了。”
我惊呼:“他去苏联了?!”
福兮祸所依,
祸兮福所倚。
安告诉我说,师傅弟弟的一个朋友的朋友的叔叔,正是我们公司一个领导,还正好是主管人事的副经理,根本没费劲,只请那领导吃两顿大餐,一句话就把师傅调到新单位。也许这就叫做否极泰来,师傅还没上一个多星期的班,好事跟着他脚后跟又来了,而且,用不着他削脑尖儿去和别人争着抢着,直接就搭上了去苏联萨哈林岛务工挣钱的末班车。
改革开放年初期,工厂的工人出国做劳务挣钱,也是一条快速发家致富的捷径。我们厂早期输出去的部分劳工,目的地是中东国家伊拉克。当时,两伊战争处于微妙初期,响当当的“第纳尔”还依然坚挺,去了一年半载就能换回来洗衣机、冰箱和彩色电视机。所以,同志们为争取一张去巴格达的机票,相互之间除了挖门盗洞,只差一点就打掉了脑袋。
我问:“师傅去多长时间?”
安说:“说是一年,干好了还会延长。”
我说:“这么说家里就剩你一个人吃饭啦。”
安说:“你说话咋不长点脑子,我儿子不算人?”
我笑了:“嘿嘿,你儿子不是长期住在姥姥家,这屋里不就剩下你一人?”
安说:“剩我一个人怎么了?”
我说:“说说你又要急眼,我怕你一人在家害怕呗。”
安说:“我害怕又能咋样?难道你打算过来陪我做伴?”
但是她一说完,顿觉失口,皱巴巴的小耗子脸还涂上一层红色。
一看到安娇羞的样子,我忽然生出几分怜悯,又想起那天在饭店里、还没来得及追问师傅的那句话。于是,我上来了打破砂锅璺到底的脾气,口无遮拦地打听起那件事情来。
其实我的想法十分简单,既然第二当事人已经跑到遥远的国外,那就不妨询问询问第一当事人。况且,第一当事人就在我眼皮底下,她知道的肯定比第二当事人还要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