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混出一个“混混”样儿,“大混混”石五儿就身陷囹圄。逼科主任和熊掌两人也难逃其咎,双双被公安机关擒获,先下到大牢数日,后发配山沟沟里劳动改造。
墙倒众人推,
树倒猢狲散。
至于剩下的几个小“阶级敌人”,也包括我这个“漏网分子”,没有了石五儿这棵大树乘荫纳凉,等于没了主心骨,就像一块散花的豆腐,再也不能捏到一块了。
我说自己是“漏网分子”,或多或少有一点事实依据。
那天,战火一燃烧起的时刻,我同样手舞足蹈,非常想在哥们眼眶下逞一逞英豪,以来显示一下我不凡的身手。我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石五儿亲自主导的战斗进程太快了,几乎转眼之间,瘦子就已经被打趴了架,再转瞬之间,一个血淋淋的人躺在地上不动了。
事后我想,多亏自己傻那么一点,反应慢了那么一拍,没有及时冲上去。否则,我的下场和熊掌等人一模一样。尽管我侥幸逃过一劫,最终没躲过公安那几记响亮大耳光。
我不想说这些,毕竟都是丢人现眼挨打的事。
……
我爹再烦我,也是我爹,他亲自到派出所接我。
出乎意料,一路上他没骂我一句,还显得非常开心。
走进家门,他张嘴大喊:“傻子他娘,去商店割斤肉。”
那时猪肉凭票供应,每斤一元零八分,不到年节吃不上肉。
然而我娘却立刻应声道:“好哩,我去二大妈家债一斤肉票。”
我娘是真高兴啊,把买回来的一条肉全切了,炖一大锅酸菜和粉条。
乐过头的我爹,觉得光自己乐没意思,喊来二大妈和她老爷们陪他一起乐。
人家二大妈到底当干部,很有分寸,吃一片肉,嘬两口汤,便借口回家做饭去。
剩下俩大老爷们倒是自由自在,我爹又烫了一壶酒,我娘去厨房剥了几头大蒜,俩人夹着一块块白花花肉片,蘸着韭菜花腐乳酱,就着一瓣瓣爽口的大蒜,一盅盅喝着小酒。
喝到了最后,我爹又多喝两口,趴在炕上打起呼噜。
人总算散去了,轮到了我上桌。
在我爹的鼾声中,我默默吃着肉。
我娘叮嘱说:“少吃一口,别吃拉稀喽。”
我根本来不及应声,一大口一大口的只顾吃。
不过,肉再香也只能香香我的嘴,心里一点高兴不起来。说到底,人毕竟是有情感的动物。我身边冷不丁走了几个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自己还真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感觉。
千里搭凉棚,
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用我娘说过的话,安慰着自己。
雁过留声,
人过留名。
好歹石五儿还留给我一本书的念想。
后来很长的一段日子,我为了排遣空荡寂寞的时间,也为了寄托半个面包和几块饼干的思念,更为了满足我日益增长的本能欲望,自己发了疯一样,如饥似渴地阅读了《人类生殖学》全书,如同在大牢里学习《毛主席语录》,几乎将闲暇时间全花在这本书上面。
一点不夸张,我完全成了这部书的奴仆。
人们常说,有所学便会有所用。若干年以后,我能够熟练地运用词汇组成这部自述,或多或少得益于我在茫然无顾、无所事事的学生时代精读了这本书。同时很“不幸”的是,在我“欣赏”这本书里裸体女人插图过程中,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如何自我慰藉。
嘿嘿,不好意思说了,都是一些自己玩自己的糗事。
……
冬天去了。
春天来了。
万物复苏的季节,新学期开始了。
我结束一个冬季的“劳动改造”,重新回到学校。
小张老师没有食言,热情欢迎我到她的班里学习上课。
开学第一天,她还特意带着我,到校领导办公室报到。我没看见工宣队长,只有冷面老太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正忙着写什么东西。见我们进来,她撩起眼皮,看了看我,依旧绷着张冷脸,劝慰和鼓励我几句,然后把小张老师叫到自己跟前,低声嘚咕了一大通。
原以春风花更美,
哪知峭寒败残草。
我们班仍叫“六连二班”,转了一圈的我等于回到原点。
春春年年过,
花开花不同。
此“六连二班”非彼“六连二班”。我被抓进“局子”里,前六连二班的其他同学们并没有一个人进去,他们依旧上学放学,顺顺利利于秋天毕了业,现在都开始上中学。
凡事都有例外,胡卫东就属于一个例外。
这个曾经声名显赫一时的“小革命家”,终究没有逃脱被别人“革命”的命运,跟随他那个被“革命人民群众”打倒的老爹,一块下放到更贫困、更艰苦的农村里去度日。
人是可怜的,谁也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报纸上一篇“颠倒黑白”的光辉事迹报道,尽管给胡卫东博取了一时哗众取宠的眼珠,最终也无法赦免他被“株连九族”的厄运。
后来我明白了,这就是唯物辩证法法则——有失便有得。
胡卫东失去了继续在城市里生活的机会,但转瞬之间,他得到了一个天作盖、地做床的广阔天地。同样,我失去的只是一个学期的时间,却鬼使神差地和红心分在一个班。
我十分欣慰,我万分愉悦。
我以为,我失去的“爱情”又回来了。
这我得说一说,这是我最喜欢嘚咕的故事。
……
初春早晨,
乍暖还寒。
那就是我发起“恋爱”的总攻时间。
那一段时间,我得了魔怔,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掐准这个钟点,悄悄站在咱家小院,直勾勾盯着二大妈家门口,不出一分钟,伴着嘎吱一声门响,红心就会走出了屋。
这时候,我马上偏过脸,用余光偷偷瞄着她。
我在等待时机,等着小臊丫头儿一出大门洞,如一支离弦的箭的我,腾地窜出去,沿着胡同一路猛跑,追到距离她几米远地方,便自动放慢脚步,悄悄跟她后面走。东边一轮红彤彤日头,发射出暖乎乎光芒,照在她左右晃动的身上,晃得我的心跟着一颤一颤。
我边走还边想,自己能和红心分在一个班里挺侥幸。
本来红心大我半岁多,按常理说,她至少和从前的我念同一个年级。不知啥原因,也许她比我还傻,或许我比她要尖儿一点,反正阴错阳差,她被迫和留级的我就读一届。
这一年,接近十五岁的红心,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头顶上两把“小扫帚”早没了,梳着一条“李铁梅”式大辫子,还像模像样系上一根红头绳。嘿嘿!后来我揣测,正因为这一根扎眼的红头绳,才让我浮想联翩,联想起“北风吹”中一头白发飘飘的“喜儿”。
诗经曰: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红心算不上窈窕的淑女,倒也是一个可以好逑的姑娘。
只是这个虚无缥缈的“好逑”女人,冲昏了我那时的傻脑子。
傻子也有观点。在傻呵呵、死心眼的我看来,不管梳大辫子的李铁梅也好,还是扎红头绳的喜儿也罢,她们全是怀春和即将怀春的小女子,都等待着爱情阳光雨露的沐浴。
我肯定不是那一轮光芒万丈的太阳。
我更不是夜空中那盏朦朦胧胧的月亮。
我就是我自己,一个正处在迫切思恋女孩中的少年。我一直坚信我的能量,我身上拥有足够富裕的雨水,也许不能浇遍一大片森林,但滋润红心这一棵小树苗还是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