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第一课〔3〕(1 / 1)

找那女人讨钱的下一回,日子到了腊月二十二。

我记得清楚清楚,第二天就是小年。

我娘说:“明个儿灶神爷就要上天请财神爷啦!

我还记得,这天一点也不冷,天空阴沉沉,要塌下来的样子。

黄大麻子也很兴奋,牛眼睛炯炯有神,连麻坑都闪射出灿烂的光。

我瞥着他说:“咱们出来七、八趟吧?”

他说:“有那么多?好玩不?”

我说:“头两趟挺有意思,后来就没劲儿啦。”

他说:“小子儿,爷们不会让你白跑腿。”

我说:“啥意思,难道你给我发工钱?”

他说:“工钱的肯定没有,可以弄两个爆竹听听响动。”

我说:“给我买炮竹?真的假的?”

他说:“赏你一挂钢鞭,纯二百响的。”

我虽然很兴奋,但想了想说:“放小鞭是小孩子干的事,我不要。”

他一愣,问:“你想要啥?”

我说:“十个‘二踢脚’,砰砰地多响多过瘾。”

黄大麻子一听,立马没声了。我盯着他,只见他转转眼珠,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我。当然,他并没有满足我的全部要求,在数量上减去一半,同意给我买五个双响炮。

我说:“五个就五个。”

然后又问:“哪天去买?”

他说:“明天咱就去。”

我们说话之间,又拐进了那条“反修路”胡同里。

其实在此之前,我们也曾来这里卖了几趟酱油醋,路过那女人家一、二回,却没再见到那女人一面。而且,黄大麻子也没什么异常,该打酱油打酱油,该卖醋就卖醋,根本没有提讨钱的事。当事人如此健忘,我这个毫无利益关系的旁观者,自然而然忘了这回事。

一进巷子头,黄大麻子就表现出反常的苗头。

他先借口我摇铜铃摇得不响,强行从我手中夺走铜铃。

我说:“你要干啥?”

他说:“你摇的不响。”

我说:“还不响?你耳朵聋了?”

他说:“咋能这么说话?你给你做做示范嘛。”

随后,黄大麻子表象得也毫不含糊,他把铜铃举过头顶,一边使劲儿摇晃,一边扯着嗓子吆喝,那对老牛一般的眼珠也跟着滴溜乱转,已有点魂不守舍,以至于给人家打酱油、醋时跑了几回神,倘若不是我及时大喝一声,他手中满满一提儿酱油就倒出了漏斗外面。

“想啥那?”

“都倒外面了!”

我忍不住还吵嚷两声。

“看着呢!”

“我看着呢!”

他倒满不在乎,随口横得我。

“都洒了拿啥买二踢脚?”

我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心里话。

“小子儿放心吧,五个二踢脚一个不会少。”

他竟然笑了一声,抬手还拍我肩头一下。

毕竟到了年根儿,家家户户都备了不少年货,买酱油、醋的人不多,没花多长时间,已经不见有人来买。然而,黄大麻子却铁心不走了,他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着烟袋锅。

我说:“没人来了,换个地方吧。”

他说:“不急,咱再等等。”

话间,他又划燃一根火柴,点了第二锅烟,咝咝有味地抽着。

但是我怏怏不乐,马上从他身边拿过铜铃,叮当、叮当晃了起来。

他一见,说:“饿了?吃个面包垫补垫补。”

和前几回一样,他变戏法般拿出一个面包,递给我。

有了香喷喷面包解馋充饥,立马堵上我的嘴,人也安静下来。

由此一看,人是经不起诱惑的。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一共吃了多少个面包。

然而我却永远记得,我吃面包时所衍生出的那种微妙感觉。说得磕碜一点,那就是一种被人豢养的感觉。况且,再加上五个“二踢脚”的特别诱惑,我早忘记了自己姓啥,至于掩埋在心中的“深仇大恨”也已经置之脑后,似乎成了黄大麻子吆喝下的一条小狗。

既然是一条豢养的狗,总有被主人使唤的时候。

这不,我刚刚吃完了面包,黄大麻子便开始发声了。

他说:“吃饱了没有?”

我说:“凑合呗。”

他说:“那好,替爷们跑跑腿。”

我说:“干啥?”

他说:“管那没交钱的女人讨钱去。”

我顿时大彻大悟,叫道:“原来你再等那女人啊!”

黄大麻子吐出了一口烟雾:“是呀,要来钱好给你买爆竹。”

我埋怨道:“你咋不早说呢!”

说罢,我像听到主人命令的小狗那样,抬起两只小蹄子就开蹽。但没跑两步,我立即又折回来了。不管咋说,好歹我还算一个有思维的人,怎么也比狗脑袋想得齐全、周到。

我有点不好意思,笑问:“我不认识她家呀?”

黄大麻子乜我一眼,又一次笑了。

然后他朝路边一指:“进去第五家,刷绿油漆大门的就是。”

按照黄大麻子指点,我拐进路边夹道里。

这是两趟东厢房组成的夹道,由于两趟房子挨得太近,加上各家房前小院的占据,人行过道很窄,只有一米多,仅够两个胖子擦身而过。因为冬天,又刚过中午,小道宁静,不见一个人影走过。我一边走一边数,数到第五家,一扇深绿色的大门映入了眼帘。

我凑到门前,手一挨上门板,大门便开了。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方洁净的小院和一扇浅绿色的房门。

伴着“嘎吱”一声,那扇房门打开了。

从欠开的门缝中,探出一张熟悉的女人脸。

我客气说:“您好。”

那女人冷冷地问:“你找谁?”

我说:“你不认得我了?”

她蹙蹙眉,摇摇头:“不认识。”

我说:“这么快你就忘了?”

她说:“我不记得你。”

我说:“前些日子你买酱油醋还没交钱呢!”

她一听,轻拍一下额头说:“哦,我想起来了。”

我立马伸出手说:“一斤酱油一斤醋,总共一角八分。”

她说:“你要钱来了?”

我点点头。

她却说:“但不能给你。”

我问:“为啥?”

她说:“万一让你匿下了咋办?”

我嘎巴嘎巴嘴,一时无语。

她说:“让那个老头儿来取吧。”

话音一落,她“啪地”拽上房门,给我挡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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