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卫东语言生动,很会讲故事。
他说——
在地球西面,有一个说斗牛的国家叫西班牙。在西班牙国西面,有一条河叫瓜迪亚。在瓜迪亚河西面,有一座城市叫巴达霍斯。在巴达霍斯城郊西面,有一个人叫古里,人们都称他古里先生。古里先生开一个家庭旅行社,偶尔会留宿一些过境的葡萄牙商人。
一个月高风黑之夜,古里先生以为不会有客人来,早早睡下了。
哪知他刚合眼,就有客人敲门。他打开店门一看,十分惊讶,来了一位年轻端庄的葡萄牙姑娘。她非常焦急,对古里先生说,自己母亲病情危重,必须在今夜急于赶回家中,但天黑路远,不敢独自一人行走,请求古里先生帮忙护送,事后送给他一笔酬劳。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谁又会知道,古里先生竟是一个贪财的恶人,看人家姑娘穿着不俗,又如此大方,去探望病中的母亲,身上一定带有不少钱财,于是眼珠一转,顿生歹念,便说,路太远,咱们先吃点东西再走不迟。姑娘一听,感激不尽,两人吃点便饭,歇息一会儿就出发了。
正如马克思教导,如果超过三倍的利润,资本家是会杀人的。待他们走到一片树林,在阵阵怒号的风声中,凶恶的古里原形毕露,狠下毒手,残忍割下姑娘的头颅……。
等他慌慌张张逃回店里,已经是凌晨时分,正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候。他关上房门,点亮蜡烛,急急忙忙拿出劫来的钱,用颤颤抖抖的手一张一张数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沾沾窃喜的他,钱还没有数到一半,突然,门外响起那姑娘瘆人地喊声。
“还我头来!”
“还我头来!”
一声一声,声声震耳,直扎心窝。
胆战心惊的古里吓坏了,慌忙吹灭蜡烛,悄悄窜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个没有脑袋的人,正向他这边摇摇晃晃走来,一边走一边喊。
“还我头来!”
“还我头来!”
……
然而,出乎意料的祸事总会不期而至。
正当故事讲到节骨眼儿,现实中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抓坏人!”
“抓坏人!”
几声凄厉尖叫,从一楼传到楼上。
“抓坏人!”
“抓坏人!”
接着又是几声,一声比一声惊恐。
我和胡卫东都蒙了,四目相视,一动不动。
这一声声才是真正瘆人,叫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后来,是胡卫东先说的话。
他哆哆嗦嗦说:“好像是冷面老太喊。”
但是我没有应声。
因为我听到两个人声音。
我相信自己的耳朵。毫无疑问,那粗犷一点的声音,肯定出自冷面老太之口。而那尖而细的声音,绝对是小张老师所喊。连续几波叫喊过后,传来一阵乒乒、乓乓厮打声。
我不知所措,紧盯着胡卫东。
胡卫东倒挺沉着,也盯盯看着我。
在黑暗中,那绿豆般小眼珠,像萤火虫闪来闪去。
我忍不住问:“咋办?”
胡卫东反问道:“你说呢?”
我说:“问你呢!”
只听他大声一喝:“冲啊!”
霎时,我如离弦之箭,直冲门外。
我娘常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我不知道,那个作孽的“坏人”是不是我的前世冤家,反正我三步并两步,冲到一楼楼梯拐口处时,正巧和往外逃窜的“坏人”撞个对面。
狭路相逢勇者胜。
关键时刻,容不得我多想一分,一场恶斗就发生了。
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中更有恶中人。显然,这的确是一场强弱分明的“犬虎斗”。毫无意外,那个“坏人”就是一只恶虎,我自然是那一条丧家犬。在恶虎猛烈袭击之下,我这条狗被打伤了眼睛,还差点撅折了前腿,最受苦地方是肚子,连踹带踢了十几脚。
但是我坚强,我勇敢,死死拽住“坏人”的裤脚,连声大叫。
“快来人!”
“快来人!”
后来我懂得,坚持并非一定胜利。
比如在这天晚上,我玩命一般的坚持,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等到胡卫东和打更老刘头“杀”至我跟前,下手狠毒的“坏人”早把我打趴下了,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后来我又懂得,没有意外,只有更加意外。
一个心眼儿的我,没有料到,此时此刻的胡卫东,早已恢复了常态,而且表现得格外抢眼,不知道从哪儿踅摸来一根长长木棒,一面假模假式挥舞着,一面还高声咋呼着。
“坏人逃哪儿了?”
“坏人逃哪儿了?”
我忍疼高喊:“快去追呀!”
胡卫东却没听见一样,耀武扬威地上蹿下跳。
冷面老太也跑过来,她披头散发,一副惊魂未定。
紧跟冷面老太后面跑过来的,是我们那个美丽的小张老师。显然,她依旧处于惊恐之中,身子不停地颤抖着,那张脸刷白刷白,比白面大馒头还要白。
我暗暗笑了,到底是一对“母子”啊!
这时,外面响起“嗷”地一声惨叫,杀猪一般。
在万籁俱静夜晚中,那凄厉吼叫的余音久久回荡着……
“坏人”死了,没能逃出“恶有恶报”的宿命。
但是,“坏人”暴毙的方式却让人汗毛倒竖。据公安局说,由于他逃跑时太慌张,翻越校园围墙滚下时,被一截裸露在混凝土墙墩上的螺纹钢扎死了,惨不忍睹,肚皮豁开,肠子夹着血污淌了满地。第二天中午,我去现场看了看,墙上还残存着斑斑血迹。
关于“坏人”作案的动机,两种说法颇为流传。
一说是盗窃国家财产。这是官方给出的正式说法,也是经过人民警察若干天调查才做出的最终结论。在调查期间,民警叔叔曾经询问过我两次,但后来就不再问我了。
听同学们议论说,有人向民警告了状,说我是一个傻子,脑子有病,记不住事,讲话还颠三倒四。我一直怀疑是胡卫东干的这事,但究竟是不是他,我就不大清楚了。
另一说是奔冷面老太人去的,持这一观点的人并不多。
事发多天以后一个中午,我们排队放学时,赶巧冷面老太走出了校门。站在门旁执勤的张大个儿,瞅着冷面老太远去的背影,冲徐老太太笑道,奔她去,不大可能吧?
偏巧,小张老师随后也走出校门,她还特意转过头,向徐老太太笑了笑。
张大个儿两眼笑眯眯,目送着小张老师的背影,直到她走远,他才转过头来,冲徐老太太挤挤眼睛,一脸的怪笑,说,要是冲这个人去我相信,也绝对有这种可能。
徐老太太指着张大个儿脑门说,坏小子儿,当心大风刮跑了舌头!
当时,我恰好站在他们身后,这几句话听得一字不落。
不过,我年龄毕竟还小,对“奔人去”的道理只是懵懵懂懂。
这时候,工宣队长突然露头了,他扯着嗓门问,你们在议论啥?”
工宣队长一问完话,我看见张大个儿的脸都绿了,连整个身子也僵住了,完全没有一点平时喝斥我们的威风。嘿嘿!真乃是“一物降一物,一人灭一人”呢。
倒是徐老太太很平静,她没有丝毫变化,还和平时一模一样,笑呵呵说,我正想帮助张老师解决个人生活问题,谁知道人家已经自己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