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灰淡下来,脉脉斜晖,犹似残血。斜阳淡色铺陈在层叠如海的念樱之上,微风轻抚,如少女娉婷而舞,景色美极。
千尘染静静坐在竹林绯花之间,如雪的五指轻拈起案上青玉之杯。依稀仍是那雪衣锦袖,云峨鎏边的清淡模样,玉杯止至唇侧,却迟迟未抿。
他的视线,自玉杯缓慢滑至渐暗的天际,那里星光淡闪,明灭灼约,衬着冉冉墨竹花樱之色,煞是美丽。
突然就那么想起了,在很久很久的年月之前,她还在他身边时的样子,温度真实,笑颜如花。就那样温顺的拥在他的怀里,淡淡映着月色的笑着。她说。她笑着许诺。此生后世,不离不弃……
他曾以为,千尘染这辈子,就注定身居高位,孤寒一生。所以,当明赫珠儿懵懂情深的缓步走进他心中之时,他恍觉,那是老天救赎一般的给他的恩赐……他愿拿命去珍惜。
她似光如阳,一点一点燃亮他死水一般幽暗无色的生命,温暖他过早清封的一颗心。却也如雪似沙,一点一滴毫无保留的退出他的生命……终至万劫不复。
不过,终归是他的珠儿,终归……是那个愿意为了他,放弃所有放弃一切的人。浮世百年沧桑互置,到最后,她还是原谅了他……
原谅呵。
缓缓闭眼,唇畔勾笑。大片黑暗弥漫四合之时,他仿佛又见了那一日她落泪而笑晶莹清美的眼……
“师父,下辈子珠儿不再做你的徒弟了好不好?……你来找珠儿,珠儿给你做妻。”
……
“好。”
这一生太过悲苦寂寥,我以新生陪你,无论黄泉碧落,人世凡尘……珠儿,等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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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主,您在做什么!”
刚刚入界走近的千容看着眼前的一幕,惊惶的心跳皆止。
尊主……尊主竟在引茫入身!这是众所周知的自灭之举啊!!不是百年以来相安无事么?为何不过半月未至,将将回来便见到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
尊主他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尊主,快住手!您会死的!再这样下去您会仙身俱散的!!”眼看着那雪衣仙人被越来越多的银茫笼罩,他不由得赤红着眼怒吼。
浅浅笑意出现在那张倾绝的面容之上,他目露欣悦,声音淡的好似春日溪风,暖暖拂过面庞:“千容。她原谅我了。”
百年浮世寥落,终是结束于这一世情殇。
一句话,将他刹那间震在了原地。耳边响起遥远流年前那少女娇蛮清脆的声音:“哎~你家尊主呢?怎的还不肯出来见本宫?”
……
他猛然哑了音。
不再阻止了吧?……这样的结局,也许才是最好的。
大片银茫笼罩住那人的身形,千容抬头,看见他模糊俊色的容颜之上笑意未断,似是安心。默然垂眼,一瞬间泪湿于睫……
这一世落落浮生,爱恨皆过。他终是可伴她一起,魂归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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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色茫光一闪而逝,眼前出现了女孩模糊却熟悉的模样。我们相视一眼,她对我微微一笑:“姐姐,我见到师父了”……虽未说完想说的话,但她知道,他一定会懂。
看着眼前这个再不复颓然哀切的珠儿,不由得会心一笑,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珠儿,你想要留住这一世记忆吗?”忽然开口道,问出的却是一个我自己都略感莫名的问题。留住……一世记忆吗?……恍惚觉得,似是有办法的。
虽然没有明朗的面容五官,但我知道她在怔愣的把我望着:“留住……可,可以吗?真的可以留住?!”
我微微点头,笑:“可以。但不是让你留住回忆带到下世轮回去,而是…烙印在这里。”说罢,双手浮生幻化,伽印横现,堪比王尊的力量虽没有为我带来强悍的攻击力,却给了我幻化万生的能力。
一片犹如星沙般璀璨的碎光扩散开来,光华谢幕之后,我轻抚了一下手中一尺见方的玄浅簿册,淡淡一笑。成了。以自己最精萃的的灵念凝汇而成的魂体容器,只要将一世回忆烙印其上,就可亘久保存,成为轮回中的永恒。
这样,记录下以后相遇相知的每一世轮回,是否,可以了一些遗憾?
“这是什么?”珠儿好奇地围上来,伸出指头戳了戳簿册。我想了想,回声道:“以我天生创物之力凝造而成的贮魂容器,天上地下,仅此一家哦~”
“贮魂容器?”她眨眼问道。
“恩!通过烙印可以永世贮存回忆的东西!来,珠儿伸手,将你不想遗忘的一生一世,通通烙印下来!”我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的摁了下来,光芒流转,烙印生成。
“嗯,决定了。我要给它起名!就叫……藏魂册!”
藏魂册。简单三字自然而然的浮上脑海,仿佛曾熟念过千万遍。就像得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珍宝,我看着手中有了一个烙印的藏魂册,那是越看越喜欢呐~
“咦,姐姐看,烙印之上浮现了一个字!”耳边忽的响起珠儿的声音,我转眸看去,微微一顿。
烙印之上果真多了一字,曰:痴。
‘痴’之一字,便是明赫珠儿这一生情历之所照吧?我缓缓抿唇。
这一世记忆,我会代她留住欢喜笑颜,留住悲哀苦厄,将这一切烙印永恒,无论因果绝不忘记……
“那,姐姐。我该走了……”一旁的她声色低低,攥住我衣角的手松了又紧:“.…姐姐,你要保重。”
我淡笑应着,反握住她:“万年都一个人过来了,你莫要担心。珠儿,答应我……这一世苦乐皆忘,以后,你一定要过的快乐!”
她轻轻点头,手指缓慢松开了我的衣袖。
银眸微闪,我拈指隔空画出咒符:“归尘因果,引渡忘川!”
一丝两点斑斓水色凝于指尖,渐渐汇聚,形成耀眼的一片。纤指轻点,引来的忘川之水缓缓流遍绘好的咒纹,好似尘封已久的铜锁寻到了钥匙,怦然脆响划过,铜门缓缓打开……
眼前被大片的恢光银茫所覆盖,我微微眯眼,在心底暗语:一路走好。
一瞬间光芒殆尽,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片,心中忽的酸涩,那个如小猫一般蜷在我身边的孩子……终是不在了了。
又是,一个人了。
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眼,我眺目看向忘川之上立起的奈何,不由慰心一笑:那个人大概…已随她一同步入忘川了吧?
这一世,愿他们能够相守安好,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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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合上手中的藏魂册,指尖冰凉的触感令我失神。鬼使神差般,我再次打开了它,手拈灵识覆了上去。
我想知道,我没甚记忆的过往从前,以及这近乎万年的等待寂落,会被藏魂册赋予一个怎样的字。
华光初显,烙印生成。有一字缓缓浮现,倒映在我的眼底。我怔愣的看了许久,手指一动,‘啪’的合上了藏魂册。
只一字。不过是一字……
耳畔忽的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我微微回神。刚想抬头去看,便听到一个清越好听的声音,如溪水潺湲:“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我:“……”
我去啊~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么老土的搭讪方式?!暗自撇嘴腹诽……
一只如玉般雪色莹润的手掌缓缓伸至我的面前,我愣了一下,微微抬头。这手,长得还挺好看……
逆着些许玄光,我看不清那是张如何模样的脸庞,只觉得轮廓清绝面色如玉,隐约间一双瞳眸璀璨的好似星光……当是极为俊色的。
玄光丝缕中,那人缓缓向我伸出手,嘴角捻起的笑意都沾染上了无尽暖阳。这一幕是如此熟悉,脑海之中忽的闪过极其遥远斑驳的记忆,一寸玄地之中,那个少年微微暖笑,向我伸出了手:“……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心脏骤然窒痛。
“姑娘的腕铃极是漂亮……这一颗,便送予在下可好?”
那人仍在轻笑,晃了晃他伸出的手掌,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他手心里还静躺着一颗小小的银铃。
后知后觉的抬起手腕,右手银链上的小铃果真少了一颗,我缓缓放下手,看着那人清绝面容上好看的笑,轻轻点头:“好。”
“你……”
“呵,在下訾妄。姑娘芳名?”
訾……妄?
我微微牵扯唇瓣,身后漫天银发如雪飘扬。恍然之间,觉得这幅场景莫名熟悉。
“……尘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