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时,他眼皮一掀,顺势露出了他那双黑瞳,只奈何,他那双黑瞳无波无澜,疲惫虚弱,只是在目光扫到长玥时,那死沉般无力的目光才微微一动,极为难得的卷出了半分波澜,然而却又在转瞬间,她眸中波澜瞬时熄灭,再度彻底演变成了一片无力与空然。
这样的萧意之,无疑是颓然无力,岂有常日的半分朗俊与温润。
“你来了。”片刻,他略微干裂发白的唇瓣微微一动,出了声,奈何,嗓音嘶哑厚重,似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这才一两日不见,这萧意之,便已成这幅模样了,倒也讽刺。报应来得太快,甚至快得连她都略微诧异,只不过奇怪的是,心底深处除了涌动着几许复杂与释然之外,却是无半分即将报仇的狂喜之意。
或许是,满身疮痍,整个人早已无温无情,是以,再面对这垂死挣扎的萧意之,竟也提不起太大的兴致与狂喜来。
她冷眼阴沉的望他,并不言话。森然的瞳孔,也静静落在他面上,无波无澜的观望打量。
半晌,待屋外风声更烈时,她这才极为难得的勾唇而笑,森然冷冽的出了声,“王爷几番差人入宫邀扶玉前来观望王爷是如何死的,扶玉,岂能不来。”
萧意之疲惫无力的目光再度颤了半分,却是片刻,瞳孔之中再度恢复如常。
他突然垂眸下来,似是有些累了,连带语气都变得越发的嘶哑低沉,“你如今来意,除了看我如何亡,便别无其他了?”
他嗓音极为低沉,颓然之中,似冷似嘲,然而更多的却是复杂,是无力,亦如山间崩塌一般,那种语气,无力至极,却又狼狈不堪,难以排遣。
长玥冷眼凝他,瞳孔分毫不动,随即唇瓣一动,森然直白的道:“除了要看王爷如何死,其他的,自是要亲手手刃王爷。”
这话刚落,他突然深呼吸了一口,却是片刻,竟猝不及防般猛然咳嗽起来。
他咳得极为厉害,撕心裂肺一般,眼角之间,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其它,竟突然涌出了半许湿润水雾之意。
正这时,门外突然有担忧的嗓音响起,“王爷,可要让刘大夫进来?”
萧意之强行压制咳嗽,面朝不远处的屋门而道:“不必。”
短促的两字刚落,他脸颊已是憋得通红,随即再度忍不住强烈的咳嗽起来,难以止住。
长玥冷眼凝他,一言不发,然而见他咳得久了,冷冽的心底深处,也终于是漫出了几分不耐烦。
“王爷若是用咳嗽来拖延时辰,便莫怪长玥此际便朝你动手了。”仅是片刻,长玥阴森冷冽的出了声。
这话,她说得极为缓慢,森然无情,甚至字字句句,都像是沉寂太久之后的释放,甚至释然。
自打家破人亡之后,她有多久不曾像现在这般释然了,只奈何,即便大仇可报,仇人可杀,但此时此际,心下终归无半分喜意。
不得不说,纵是如今杀了这萧意之,也换不回她父皇母后的性命,更换不回那日无辜被屠的满宫之人,甚至,也只会让她一命在手,越发的癫狂,甚至嗜血罢了。
家回不去了,她回不去了,是以这萧意之,她又如何能让他安然而亡?
越想,越觉思绪暴躁,心绪上涌。
待片刻,她袖中的手微微而动,掌心也缓缓运了气,正待她目光一狠,正要朝他手起掌落时,萧意之终于是努力的止了咳嗽,抬眼望她,颓然绝望的朝她问:“你便是这般恨我?甚至恨不得亲手杀我?”
说着,似是用尽全身力道,似愁似哀的道:“玥儿,你对我萧意之,再无半分情谊了?”
一句‘玥儿’,哀凉十足,却也令周遭气氛再度冰寒凉薄。
长玥瞳孔骤然一缩,手指一动,瞬时紧紧扣住了他的喉咙。
他静静观她,目光却是哀凉平静,瞳孔之中也无半分的讶异与慌乱,他仅是极为静默的望着长玥,满眼的苍然与哀凉,不恼怒,不挣扎,仅是极为努力的道:“若你因那次宫变之事恨我,我还可当着你的面解释。但若是,你对我的情谊已无,爱意不存,如此,便是我解释了,你也不会……再爱我。”
说着,嗓音越发吃力,但语气也越发坚定,“玥儿,你对我,全然不爱了?”
这话一落,他薄唇一闭,苍凉的目光紧紧的锁着长玥,似要执意等她言话。
长玥面色不变,目光冷冽而又麻木,她毫不避讳的迎上他的瞳孔,指尖也越发用力,似疯似魔般的阴沉道:“以前那慕容长玥,早已撞死牢墙,王爷便是再想她念她,她也不会再爱意满面的站在你面前。倘若是,王爷唤我玥儿,想以此乱我心智,王爷之计,怕是难以得逞!我非那慕容长玥,而是,无心无情,不死不活的妖魔之人罢了。而今,你既是将死之人,性命本是殆尽,不若,我再帮你一把,让你,咽气。”
这话一落,长玥手指再度用力,萧意之仍是毫无挣扎,绝望苍凉的望她。
此际的他,不知是否是伤痛缠身,亦或是被长玥挟持,目光苍凉至极,整个人也极为难得的显得颓废脆弱,甚至于,他那双黑瞳之中,竟再度积攒了泪意,泛了脆弱颓然般的水雾。
长玥盯得心烦气躁,连带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都越发躁动,片刻后,她忍不住垂了眸,避开了他那双深沉泛泪的眼。
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加重力道,她让到这萧意之痛苦挣扎而亡,想扭曲般的让他受尽折磨而惨死,奈何,此番见得他瞳孔泛泪,暴躁一起,终归是再度陡然加重了力道,竟想迫不及待的拧断他的脖子,从而不愿再多盯一眼他那满身浓烈的脆弱与绝望。
她该是高兴的,欣慰的才是!这萧意之落在她手里,亲手被她所杀,她如何不该高兴,不该癫狂而悦。
只奈何,此番杀人,却终归不若心底想象的那般狂喜与癫狂,也许,她终归是不适合杀人,不适合满手沾血,更不适合,目睹这妖异之人再度假仁假义的在她面前装可怜。
亦如,曾经风华绝代的公子,权势在握,温润无限,而今,褪下了温润那层外袍,突然变得苍凉颓然,这种巨变展露在她眼前,只会让她冷嗤,甚至不惯。
思绪延绵,狂躁四起,刹那之间,脑海竟有无数的感觉与念头闪过。
只奈何,大抵是用力太猛,待不久之后,指尖竟也莫名的酸涩不已。
这时,她终于是稍稍指尖力道,垂下手来,也本以为萧意之早在她方才的狂然之举当中窒息而亡了,奈何,待她极慢极慢的抬眸时,森然凉薄的目光,却猝不及防的再度对上了他那双积攒了太多情绪的眼。
刹那,她瞳孔骤然一缩。
萧意之咳嗽一声,面色之中,竟突然间浮出几分期望来,随后干裂的薄唇一启,断续道:“我自小能闭气,比常人厉害。以前在御花园内的湖中凫水,便可在水下闭气一段时间。玥儿自小与我长大,自是知晓这事,是以,你方才掐我脖子,时辰尚早便放开,可是,不曾真正想杀我?”
长玥冷眼锁他,心底也是起伏猛烈。
待他嗓音一落,她正要再度伸手而上,不料这回,他突然伸手来挡,并顺势捉住了她的手腕,而后蓦然用力,当即将长玥拉跌在他身上。
长玥面上一怒,当即要用力挣扎,奈何未及动作,他已是先她一步突然伸指点了她的穴道。
瞬时,全身受制,再度动弹不得。
长玥目光阴沉到了极点,而后全然不顾一切的强行运气,以图冲开穴道,奈何,这萧意之的点穴手法的确与妖异之人不同,她今夜能冲开妖异之人点的穴道,此际,便是气力耗尽,也冲不开这萧意之点上的穴道。
整个过程,萧意之一言不发,微微温热的手依旧紧紧的捉住她的手腕,兀自沉默。
长玥拼力挣扎,终不得解,待浑身疲惫无力的放弃之际,萧意之突然手指用力,略微费力的将她扯入了怀里,随即,似幽似叹的执意道:“我知晓玥儿不会害我。我记忆中的玥儿,历来端然明媚,便是怒尽世人,也定不会怒我,害我。”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继续嘶哑道:“今日,我虽满身重伤,但却并非即将而亡,今日将玥儿骗来,是我第二次骗你,也是最后一次。望玥儿再等一夜,就一夜便好,待得明日,我定将大昭暴起的乱事抹平,将该杀之人废去,而后,再还玥儿一个盛世江山。”
长玥满面震怒,瞳孔怒意癫狂。
萧意之这话入得耳里,也不过是冷风入镜,凉薄入骨。
今夜再度栽在这萧意之手里,无非是信了金缕的话,更信了这萧意之方才那番苍白颓然的伪装,是以,她才稍稍轻敌,致使事态再度陡变,成败颠覆。
她满目怒意,瞳孔强烈的圆瞪,似要炸开,奈何,纵是满腔的怒气与不平,此际,却浑身受制,无法动弹分毫,连开口破骂都成了最为直接的奢望。
阴沉冷寂的气氛里,一灯如豆,厚重压抑。
萧意之未再继续言话,仅是将她抱得越发的紧了紧,似不舍,又似在无力与怅惘。
待半晌后,不远处的门外再度扬来一道急促的禀报声,“启禀王爷,如王爷所料,皇上病危,太子与二皇子趁机暴.乱,逼宫于殿,两位皇子麾下的各路兵马也皆朝皇城汇拢。如今,宫中即将大乱,属下特来禀报,试问此际可是要动手了?”
“不急。”萧意之咳嗽一声,嘶哑出声。
这话刚落,他嗓音一挑,话锋一转,“先将金缕唤进来。”
“是。”门外之人当即应了一声。则是片刻,不远处的屋门也轻轻被推开,瞬时,凛冽的寒风顺着打开的屋门猛然钻入,差点就拂灭了屋中的烛火,而昏黄摇曳不堪的光影里,一身宫装的金缕已是速步而来。
“王爷,你唤奴婢?”待站定在榻前,金缕担忧的朝长玥与萧意之扫了扫,低低出生。
萧意之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继续抱着长玥,一言不发。
待半晌,他才逐渐松动之间,唇瓣也微微低,极缓极缓的在长玥额头落下一吻,随即,似宽似宽又似卑微祈求般的道:“等我。”
唇瓣相贴,热气氤氲,此际的长玥,已是怒意汹.涌,一股股羞耻与恶心之感,也骤然在浑身上下蔓延。
往昔得萧意之一吻,自羞赧难当,而今得他一吻,却恨不得将额头那块被他唇瓣接触过的皮肉给活生生的割下。
她终于是耻怒交加的强行合了眸,默默暴怒与承受。
正这时,萧意之叹息了一声,而后朝金缕出了声,“公主,便交给你了,务必好生照料,稍有差池,便别怪我咎责于你。出屋后,管家会带你们去得城外别院静养。”
“奴婢知晓了。”金缕忙恭敬应声。
“嗯。”萧意之也出了一声,随即再度伸手,极轻极轻的将长玥推出了怀。
金缕忙上前一步,伸手接过长玥,随即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缓步往前。
长玥满身细瘦,甚至是瘦骨嶙峋,金缕扶着她往前,步履虽是缓慢,但却并不艰难。
只奈何,待出得屋门后,凛冽冷风迎面而来之际,金缕终于是忍不住悲戚,“这才不过一月有余,公主的身子,怎会如此瘦削。”
似悲似叹的嗓音,满是心疼与关切。
长玥闭眼,无法动弹的躯体之下,满心怒意,癫狂不止。
周遭寒风,越发的盛了不少。
廊檐上的灯笼也被寒风吹得肆意摇摆,激发都要跌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