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环外,郊区。
“老忌,你怎么才来?”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眼角余光瞥到的黑色身影,张警官下意识转过去,神情凝重一脸发难,等看到身后来的那人年纪轻轻身姿挺拔,所有抱怨的话顿时堵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老忌呢?他怎么没来?你又是谁?”他将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视线落在他腰间的工具箱时不免停顿了一会儿,面带不满道,“老忌回去拉个皮都不能变成你这样年轻,你的长相倒是和老忌有七八分像,你是他儿子?”
忌廉颇为生分地点头,“我父亲暂时不在国内,他让我过来代为验尸。”
忌廉年纪轻轻,长相又颇为白面书生,说真的,张警官不太信任眼前的小年轻,“你之前干过这个?”
忌廉道:“我三年前已经拿到了法医鉴定资格证书,干过半年,后来转了行。”
张警官蹙了蹙眉,“为什么不干下去了?”
“不太适合而已。”忌廉说到这里点到即止,摆明了不想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
这时候再挑三拣四,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上哪里找一个来顶替他。
张警官不好再挑刺,索性朝他招招手,“小忌,你过来看看。”
初听到这声“小忌”,虽然对方是长辈,这么喊也有道理,可是落入忌廉耳中总有那么几分不舒坦。
他和这个张警官这才第一次见面而已。
这种故作熟稔的态度总会让他心生嫌恶。
即便心中百转千回,碍于自己父亲与他熟识的关系,忌廉只得强忍住不适朝尸体走过去。
“怎么回事?”
张警官言简意赅,紧锁的眉头一刻不见松懈,“分尸案。”
围在尸体四周检验尸体搜查证据的警察见他过来,都纷纷自发性让开了一条道,让他靠近尸体。
尸体的惨状真的有些令人作呕。
四肢皆被卸下来,肥胖的躯体被扔在桥下面的河道绿堤旁,肚子被切开,肋骨尽数被取出一根不剩,只剩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其他内脏器官皆还在。
两条腿自大腿处截断,深深插.进了河道里,像两根粗硕的木桩子。
死者是个男人,年龄大概37左右。
因为他满脸横肉的脸就被挂在桥上的树枝上,额头上用毛笔写着大大的“2”,眼睑被订书机钉钉在眼皮上,双目圆瞪,死都不能瞑目。
他的嘴巴被利刃自嘴角两旁往两颊划开了很大的一条切口,一直切到耳根为止,使之他的面部看起来有些类似于日本鬼怪传说中的裂口女。
而他的两条粗壮的手臂都被塞进了他的嘴中并被缝合了起来,其中夹杂着另外一根舌头。
那并不是他本人的,他本人的舌头缝合在了里面,抽动手臂时,隐约能看到连根拔起的舌根。
除了这些,他浑身上下都是血肉模糊的咬痕,牙印清晰直径较大。
而且他两腿间的命根子也不见了,胯间血肉模糊,伤口面积较大,似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咬下。
死状比当年轰动一时的黑色大丽花惨案还要可怖。
忌廉戴上手套,走到树前仔仔细细研究挂在树上的死者脑袋,因为手臂与死者的嘴缝合在了一起,忌廉尝试着抽了两下,没能成功拿出来,于是他只能这样检查死者的手臂。
身后的几个刑警因为他的动作而头皮发麻,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哪些没见过,也没见过像忌廉这样折腾起尸体来还面不改色的。
半个小时前他们接到报案时,跟他们一起赶来的一个新来的小刑警,不像他们这几个老油条一般见怪不怪,作为第一次出行执勤任务的他,看到满地的残尸肠子和鲜血,直接弯下腰就开始吐了,现在都满脸发白坐在警车里没下来。
他们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年轻的心理素质建设的真好。
身后的张警官也是同他们这般想的。
不过他想的比较直接,没有忌廉那么麻烦,戴上手套将树上的死者脑袋取了下来放到了忌廉的脚边。
“慢慢看吧。”他语重心长道。
忌廉道了声谢,这才低下头去慢慢研究,期间张警官一直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也没见挪动脚步,没过一会儿便问,“发现什么了?”
忌廉井然有序娓娓道来,“膜混浊不能透视瞳孔、尸僵开始缓解、腐败水泡出现、血管网出现,死者死亡时间预计在2-3天之间,具体时间等送回局里解剖后通过测量直肠温度下降频率大致可以推算出来。”
张警官很满意,连连点头,瞅着他大有些后生可敬的意味,“还有呢?”
“死者血液凝固,四肢截断处切口整齐,凶器应该是类似斧头之类,依死者身上撕咬的痕迹来看,牙印直径长7-8cm,而人的两颚直径为4-5cm左右,咬合力低,不至于对肌肉造成如此大面积的伤害,两边牙印较深且大,颚齿大,类似于犬科动物的牙印。”
“死者身份你看出来什么了?”
“死者脸部皮肤差,体型略胖,右手臂明显比左手臂粗壮,且手臂手背可能有细小烫痕,头发带有油烟味,死者应该是个厨师。”
不愧是老忌的儿子,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张警官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赞赏之意。
“说到厨师……这深山野林附近倒是有一家旅馆。”张警官转身吩咐一个小警员,“你去那边问问情况。”
小刑警连忙应下,刚打算走,就见那个一来就吐的新警员从警车里下来,走路的时候连脚步都是虚浮的,顶着一张惨白的脸道:“张队,局里来了电话,说附近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张警官脚步一顿,问道:“哪里?”
那小警员往前一指,“就在前面,春天旅社。”
眼睛盯着张警官,那视线不小心又与散落在地上的残尸对上。
尤其是那个侧放在地上的脑袋,充了血的眼球正与他四目相对怒视坦坦,小刑警胃里一阵翻腾,一个没忍住,又弯下腰去吐了。
奇了,又是这春天旅社。
走在前面的张警官回头看了一眼忌廉,他仍在低头验尸,神情专注旁若无人,张警官收回视线,急忙喊住了之前吩咐的小警员,大步流星朝前走,“你等等,上车,我们一起去。”
待他们纷纷上车,被张警官点名喊到的忌廉才慢悠悠起身,他顺着山顶上的小旅馆望过去,上头“春天旅社”几个掉了漆的血红大字格外显眼。
因为刺眼的阳光,忌廉不得不微微眯着眼,却怎么眯也遮不住眼中的意味深长。
过了会儿,他才收回视线,徐徐跟了上去。
春天旅社里被发现的死者是208号房的一个房客。
发现死者尸体的是旅社老板娘。
老板娘是一个脸上爬满了沟壑却依然画着大浓妆的半老徐娘,听人说她以前是干那一行的,人老了没了行情之后,拿着一点微薄的积蓄买下了这家荒山野岭的旅馆。
这附近本没什么客人来,原来的老板将这老祖宗的基业守了好几十年,最后实在是经营不下去了,这才以极低的价格转手卖给了老板娘。
毫无收入甚至每个月都要倒贴才能维持这家旅社的营生,老板娘硬生生撑到了如今,倒是成了附近山中居民平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
有人说她是在等人,有人说她是在觊觎这山中传说的财宝。
众说纷纭,却丝毫影响不了这老板娘,她依旧每天按时开门按点关门,清清静静过自己的日子,也不怎么与这山中的居民们来往。
此时她正靠在208的房门口往里看,神情漠然,看着房内的惨状毫无动容,如同一个局外人。
她手指中夹着一根烟,时不时抽上两口,枯瘦的身影倚在肮脏灰暗的墙壁上,烟雾缭绕之中,如同鬼魅一般。
听到身后嘈杂的脚步声,她往后看了一眼闻讯赶来的警察,挑了挑眉梢,动作极具风情,却掩饰不住眉宇间苍老的神态。
房间门口除了这老板娘,还有附近许多因为好奇翻越山头过来凑热闹的山民。
房门年久失修摇摇欲坠,门口狭小,警察们疏散人群后,这才按照次序走进去勘察案发现场。
张警官走在最后面,他看了一眼因为发现尸体而被留在现场的老板娘,问道:“是你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老板娘挑了下眉梢,表示是的。
张警官看她的模样,微微皱了下眉,“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
老板娘瞥见了,却也弯着腰只是笑了声,“半个小时前,我进她房间想问问她是否需要开水洗脸,你也知道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不是24小时都供应开水的,敲了半天没见人,我怕出什么事情,开门一看就见她已经是那样了。”
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忌廉从她身旁经过时,刻意微微侧了侧身,以免擦到她的肩膀,也不至于擦到门槛上的灰尘,却不料那老板娘盯着他的脸瞧了片刻,突然暧昧地笑了笑,之前猛地吸了一口的烟,这时刻意吐出来往他脸上吹去。
忌廉当然明白她这一举动之中所包含的挑逗。
劣质的香烟吐出来的烟雾十分呛人,刺激到了忌廉的鼻道不说,还带着老女人特有的口气。
烟雾朦胧之中,模糊了忌廉的脸,掩饰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张警官回头见他还待在门口,喊他道:“小忌,站着干什么?快进来。”
忌廉伸手将眼前的烟雾拨开了,顺便看清楚了老板娘夹在着烟头的食指和中指内侧已经粗糙发黄,心中一阵嫌恶。
他悄悄掐了掐手心,刚抬脚打算走进去,却因为看到室内的案发现场而微微停顿了一下。
烟雾散去后,他也顺便看清了死者的死状。
对着门口的那面墙上,一整面都是血。
一个女人赤身裸.体被钉在墙上,浑身赤条条的什么都没穿,她的四肢被几寸长的钢钉牢牢钉在了墙上,顺着伤口流下来的大片血液粘在墙上早已干涸,变成令人作呕的黑红色。
死状看起来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与耶稣不同的是,那女人的额头中央有个钉子,脑袋也被钉在了墙上。
她的两只眼睛被人挖出,额头上的洞里流出的血,连同眼睛上的那两个血窟窿一起,汇成了一条血色的河流,一直延伸流入下腹血肉模糊的大洞之中。
她被迫大张的嘴里塞了一个软乎乎的阴/茎,比正常人似乎要肥硕一些,颜色也偏黄,忌廉将那东西取出来,放进了透明的袋子中装好,拉上封口。
很明显,这东西似乎就是上一个死者消失的器官了。
她的身上也有很多咬痕,大腿以及手臂分布较为均匀。
一个乳.房被咬掉。
额头上用毛笔写着大大的“3”。
忌廉戴上手套,认真对比了一下她身上的咬痕以及被撕裂处的伤口,得出结论,“牙印直径长7-8cm,颚齿大,咬合力高于人类数十倍,属犬类科,与上一具尸体伤口一致。”
他接着在尸体大腿肌肉处稍稍捏了捏,“未出现大面积尸斑,死亡时间在15个小时以内,全身在节出现僵直,尸斑指压退色,死亡时间初步推测在6个小时左右。”
手指延伸到下.体,那里虽然被血液覆盖,却还是能看得出花口开合微微红肿,大腿处也有几滴静夜干涸的白色痕迹,“死者死前曾发生过性关系。”
死者左手涂着艳红色的指甲油,右手的五个指甲却全被拔掉,在案发现场却并没找到另外的五个指甲。
忌廉检查了一下她的手指以及指缝,捡起混乱的现场之中的几件衣服稍稍看了看,“右手食指外侧有茧,指甲缝残留白色粉末,衣袖,裤腿褶皱中也沾有水彩以及碳素笔的痕,死者是位美术老师。”
张警官皱了皱眉,这深山野林里,哪来的美术老师呢?
门外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那是我们学校的美术老师。”
张警官和忌廉等人皆向着声音的出处回望过去,这才注意到刚刚赶走了一群凑热闹的山民,现在又涌来了一群年轻人。
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个个模样青涩充满朝气,穿着打扮也不太像山里的居民,反倒是像大城市的孩子。
张警官扫去一眼,示意旁边一警官开始做笔录,“你们都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X大美术系。”
“来这里干什么的?”
“老师带我们来写生的。”
“几天前住进来的?”
“四天前。”
明明再往前半个小时的路程,出了这座大山,就有无数条件设施都很完善的酒店供他们选择,为什么他们会选择住在这个破败不堪的阴森小旅馆内?
张警官又问:“旅馆是谁定的?”
“我们美术老师。”
他朝被钉在墙上的死者微微扬了扬下巴,“死了的这个?”
那男生直摇头,“不是,她是3班的美术老师周卉,我们是2班的,带我们过来的是孙赫老师。”
张警官在问话的同时,忌廉摘掉了手套,正在脱掉身上那件不小心沾了血的西装外套。
验尸的时候他已经足够小心了,哪里知道现场会是这番景象,尤其是他对这些东西有着异于常人的执念于热情,但凡身心一投入进去,根本就没将关注点放在自己的衣服之上。
等他的热情逐渐冷却,看到衣服上的血,浑身上下如同蚂蚁在爬一般难受。
对于一个洁癖重症患者,他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窒息的危机。
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甚至想当场就脱掉全身的衣服,再畅快淋漓洗个澡。
但事总事与愿违。
不过好歹他这趟也没白来。
因为他看到了门外人群之中站着的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