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白色病服有些短,露出男人白皙的手腕,望着面前挡住去路的高楼大厦,伸出手,浑浊的天空在这一刻近的好像触手可及。
在这座钢筋水泥铸造而成的牢笼里,关押的到底是谁的灵魂?
“砰!”
天台铁门被大力打开,一身廉价西装打扮的楚杨一只手夹着公文包,一只手叉着腰,弓着背大口大口揣着气,身上的汗水湿透了里面的白衬衫领口。
视线穿过天台上晾晒的白色床单,楚杨紧皱着眉头,依稀看见一个高瘦的男人此时此刻,正站在铁丝圈外面,距离边缘只有一步之遥。
奋不顾身的跑上来,但当真的看见那个人的时候,楚杨迟疑了。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18点06分,距离十分钟期限还有十五秒。
男人转过身来,樱白色的薄唇微微勾起,狭长的眼角眯起,阳光下,仿佛天堂降落的无翼天使,俊美的五官让一切看起来那么神圣不可侵犯。
然后,楚杨就看着那个仿若天使一般的男人赤着双足,沿着天台边缘不足二十厘米的地方,张开双手,仿若一个孩子一般口中念念有词,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俄罗斯语)她是精灵们的稳婆;她的身体只有郡吏手指上一颗玛瑙那么大;几匹蚂蚁大小的细马替她拖着车子,越过酣睡的人们的鼻梁,她的车辐是用蜘蛛的长脚作成的;车蓬是蚱蜢的翅膀;挽索是小蜘蛛丝,颈带如水的月光;马鞭是蟋蟀的骨头;缰绳是天际的游丝。”
跳过果露的排水管,柔软的发丝散发着金色的淡光,声音清越明朗,每一个音节就像五线谱上上下跳动的符号,身穿白色病服的男人若翩翩起舞的精灵,仿佛置身属于他一人的舞台之上,“(俄罗斯语)替她驾车的是一只小小的灰色的蚊虫,它的大小还不及从一个贪懒丫头的指尖上挑出来的懒虫的一半。她的车子是野蚕用一个榛子的空壳替她造成,它们从古以来,就是精灵们的车匠。”
太阳穴“突突”跳动,楚杨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在手心肉里,他强忍着掉头离开的冲动,朝着铁丝网走去,走向那个专情于独角戏,实则在外人看来某些地方病的不轻的男人。
“(俄罗斯语)她每夜驱着这样的车子,穿过情人们的脑中,他们就会在梦里谈情说爱;经过官员们的膝上,他们就会在梦里打躬作辑;经过律师们的手指......”
“赵司晨,你妈打电话给我,说你和人打架进了医院。”天台上风声呼呼吹,楚杨不得不提高嗓门叫喊道,“喂!你听到了没啊!”
一开口惯了满嘴的风,迎面而来的还有立夏渐起的暑气,楚杨见对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整个人燥热的快烧了起来。
眼角瞥见离的不远处铁丝网半敞开的门,楚杨眼见着对方离那门越来越近,粗鲁得扯开领口,脱下外套,然后将衣服公文包轻手轻脚的放在一边。
“小晨,我是小舅啊。以前你不是最喜欢跟小舅玩吗?怎么这么久没见了不认识了?”铁丝网外面的男人好几次半只脚快要踏出去,楚杨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是没办法放着不管,他一边说着话一边靠近,“这么久不见了,想不到都长这么大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真是越来越帅,小晨在学校是不是很受女生欢迎啊。那个,你看这么久不见了,要不过来陪小舅说说话,你站在那实在是太危险了。小舅可是下了班就赶过来的,连饭都没吃,你要是再不过来我可就不管你了哈!小晨!听到了没?”
眼见赵司晨就差一步站在铁丝网的门外,不想对方竟然在这时停了下来。
八层高的医院大楼,站在天台边缘往下看,车水马龙,就像透过摄像师的镜头看着另一个时间。
楚杨就这么站在铁丝网里看着他垂着头盯着下面。
很多人都有过从高处俯视下方的体验,恐高的人会双腿发软无法站立,然而不恐高的人,往往就像有着什么吸引力,诱惑着他们往下跳,比如原本就有着寻死之心的人。
赵司晨看着下面的时间越长,楚杨的预感就越加不好,他的脸色近乎苍白,手心全是汗,目光却变得凌厉,脑中无数次预演着趁其不备上前将人拉回来的场景。
就在楚杨行动时,天台大门跑上来个挂着吊瓶的大叔,一见站在铁丝圈外的人便吓得扯起嗓子大叫:“快来人啊,有人要跳楼啦!”
不好!
楚杨一个健步冲上前伸手去抓赵司晨的胳膊,却指尖划过袖口,那人就这么在他的眼前一跃而下。
就像被人猛地用铁棍砸了一下脑子,楚杨的脑中“噼里啪啦”乱炸一通。
下方传来女人花容失色的大声尖叫,楚杨猛然醒过来穿过铁丝网趴在边缘往下看,便见刚才“跳楼寻死”地人正双手攀住墙壁上的管道,两腿一蹬,从敞开的窗户越了进去。
陆昂提溜着馄饨,穿过一楼病诊大堂,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对着黑色报幕频摆弄下自己一头朝天冲夸张发型,后面一位病患家属叫道:“爸,你怎么又尿啦!不刚上过厕所吗?”
老人家瘦骨嶙峋的,被自家儿媳妇吼了一嗓子吓得直哆嗦,特别可怜,“想尿,就尿了!”
“哎哟,真是到处都有这么缺德的人!”病患家属狠狠瞪了眼陆昂,搀扶着老人再次回厕所去。
陆昂眨了眨眼睛,耸了耸肩,一看时间,暗道不好,赶紧往病房跑。
朝着可爱的护士小姐飞了个吻,陆昂一个潇洒回身,还没等站稳,走廊上便冲出一人。
那人瞥了眼身边这个一身朋克皮甲的杀马特少年,单肩撞了他一下,而后便顺着楼梯一路往下跑。
陆昂被撞得原地转了两个圈,没看清人,嘴里骂道:“我操!哪个兔崽子竟然敢撞老子!”
突然感觉少了点什么,陆昂盯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又原地转了两个圈,“没有,没有,没有,给赵哥买的馄饨不见了!我操!这可是赵哥指明地方要的牛肉芹菜馅馄饨啊!我可是跑了三条街才买到啊啊啊啊啊啊!”
意识到是刚才那个撞自己的人拿的,陆昂下意识就要追,却感觉外套口袋里一沉一沉的,伸手一掏竟然掏出个大号爱疯。
这可是最新上市,陆昂想了好久却一直没舍得买的新款啊!
摆弄了几下,确信是自己日夜魂牵梦绕的那款,还不等陆昂伸出罪恶的小手,手腕就被一把攥住。
“还给我!”
身上的白衬衫湿了大片紧紧贴在身上,胳膊夹着公文包和西装外套,一路从楼顶飞奔而下的男人一副办公室精英范,头发略长盖过耳际,一双眼黑的发亮,被眼前不过十七八岁少年那一身张扬肆意的朋克造型刺激的皱紧眉头,而后一把抢过手机。
手机被抢,对于陆昂而言不外乎大街上被人扒光了衣服,他一蹦而起下意识就想去夺,“我操,你这人怎么这样?光天化日下抢劫啊!”
无奈陆昂这175的弱鸡干不过180的“壮汉”,扑腾两下,被心情不好的“楚壮汉”一巴掌拍到一边去,快速解锁,而后在手机屏幕上滑了两下,将手机放在陆昂的眼前,“睁大眼睛看好咯,这是我上个礼拜参加公司活动拍的照片,左边穿粉红T恤的那个就是我,里面还有不少,所以这是我的手机!OK?懂?Doyouunderstand?”
“No!”陆昂傻不愣登的回了一句,而后被“楚壮汉”一瞪,这才盯着照片看。
照片里背景是一块横幅,写着“祝贺明宇科技第三届网球大赛圆满成功——移动4G,伴你而行”,横幅前勾肩搭背站了一群穿着网球服四十上下的“壮汉”,个个肱二头肌发达,还有一个能看到几块腹肌。
站在最左边那个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个地毯上三十块钱一件,胸口一个大大“smile”笑脸的粉色T恤,手里举着一瓶“脉动”,咧嘴笑的特灿烂,一口白牙简直晃瞎钛合金狗眼,而且跟身边人一比较,更显得年纪小,活脱脱一个刚出校门的小鲜肉。
两只眼睛都成了斗鸡眼,陆昂小朋友特别乖巧的小鸡啄米,而后感慨道:“大哥这是你?看不出来啊,长这么帅,笑的也好看,不像你同事,笑的都跟个傻逼似的!”
楚杨还来不及出手治治朋克少年的嘴欠,一个胳膊猛地压在陆昂的脑袋上,“我看看。”
“给我!”来不及将手机收回就又被人给抢了去,楚杨脸色非常不好看,一把将挡路的人扒拉开,“赵司晨,你玩够了没有,把手机还给我。”
可怜陆昂小朋友被困在两人中间,这个推一下那个拨一下,跟个陀螺似的转着圈,赶紧求饶,“赵哥,你这又是玩什么啊,晕了晕了,真晕了。”
“赵司晨!”
天台上被耍了一顿,楚杨下来找人,人没抓到手机却被顺走了,一路追到现在他还能不发火已经是极限了。
他本来就不是个脾气好的人。
穿着一身白色病服的赵司晨刚过20岁生日,身高186,狭长眉眼,一双剑眉,高挺鼻梁,身体里一半俄罗斯血统作祟,将他的五官线条勾画的深刻迷人。
棕褐色的发质有些天然卷,额发总是过长,隐在暗影中的眼睛是罕见的双瞳异色,左蓝右棕,眸光灼灼。
中俄混血,虹膜异色症,导致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遗传基因搞的鬼,比较罕见却并非不存在。
最重要的是,那副红光满面,头脑跟四肢一样发达无聊的跑去玩跳楼的样子,这特么哪门子的跟人干架身负重伤的病患啊!
“赵司晨你玩够了没!把手机还给我!”楚杨阴着脸步步逼近。
那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个单纯大男孩的人赤着脚,闪躲了两下,调出相册,神色隐隐有几分激动,却突然僵硬住。
“哦?这就是那个让你大学差点被退学,五年不回家的女人?”眼角微弯,眸色变冷,赵司晨将手机屏幕竖在楚杨满前,裂开嘴笑道,“小舅,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女人现在跟她老板有一腿么?”
屏幕上是楚杨与女友的亲密双人照,而这种照片正在一张张减少。
一次删一张,剩下的最后这一张,是今天的份。